那晚的事(第2/4页)

“那个大夫一见伯母,态度马上就变了。”阿荣不满地嘟哝道。

“在我来之前,他们还不知伯父住哪儿、叫什么名字呢!”

阿荣仿佛在抱怨着什么。

她倚墙而立,罩在电灯上的包袱皮的缝隙中泄出的光亮衬托出她那苗条的身影。

略显凌乱的秀发披撒在额头,更使她平添了几分风韵。她的眼眶发青,显得有些神色恍惚。她仿佛被这次意外的打击吓呆了。然而,市子却感到她是在冷眼看着自己。

市子本想说:“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可是,话一出口却变了样,“我对你也很担心。”

“伯母,都是我不好。这件事全怪我。”

“不,是我不好,这事怪我。”

阿荣的话使市子感到很意外,她也把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

“伯母,实在对不起。要是我受伤死了的话就好了。”

“你瞎说什么!”

市子怀疑地想,难道阿荣对佐山爱得那么深吗?

“幸亏你找到了这家医院。”

市子独自回去了,可是阿荣却凭直觉找到了佐山。

“就在我第三次去找您时,伯父出事了。我实在是对不起伯母。”

听着阿荣的道歉,市子也感到万分惭愧。

“是我不好。”

“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阿荣颤抖着嘴唇说道。

“我也累了。佐山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也休息一下吧。先把药吃了……”

市子伸手去从佐山床下拉木床,没想到那床竟很重,一动便发出刺耳的声响。阿荣见状,马上跑过来帮忙。

拿来的被子只是佐山的那一套,市子把它铺在了床上。

“你睡这儿吧。”市子对阿荣说道。

“您也坐一会儿吧。”阿荣劝道。

病房里只有一把木椅子。

市子渐渐看清了室内的景物,这时她才发现,后院的对面还有一栋病房。在朦胧的月色中,她隐约看见许多病房的窗户都是敞开着的。

佐山枕边的窗户也是开着的,虽然没有夜风吹进来,但市子仍觉得浑身有些发凉。

“还是关上吧。”市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若是佐山有个三长两短,阿荣自己也不想活了。

在市子到来之前,她一直处于这种绝望的状态之中,但是,她一见到市子,心情便顿时松弛下来,佐山也渐渐被遗忘了。

不仅如此,她给市子打电话的时候也忘记说她自己了。看来,她只是一心盼着见到市子。

可是,当市子在医院出现以后,她又感到自已被排除在他们夫妇之外了。

听到佐山伤势不重的消息以后,欣喜之余,她心底里热情的火焰仿佛被饶上了一瓢冷水,顷刻之间就熄灭了。她沮丧极了。

“伯母讨厌我,憎恨我也是应该的。”她幽幽地说,“我总是给人家添麻烦……”

“今晚的事怎么能怪你呢!”

“不光是今晚的事。反正,我非常讨厌我自己。”阿荣痛苦地说。

“你赶快把药吃了吧。”

坐在佐山枕边的市子回头望了望躺在木床上的阿荣,“要不然你就先睡吧。”

“我睡不着,心里揪得紧紧的。我害怕伯父睁开眼睛。”

“咦?”

“我不愿再被伯父看见。”

“……”

“要是自己能看不见自己就好了……我讨厌自己!”

“阿荣,你考虑过多,就会讨厌自己的。”

“我想躲得远远的。等伯父好了以后,是不是该去京都爸爸那儿看看……”

“去你爸爸那儿?”市子责备道,“你也不替你妈妈想想,她卖掉大阪的房子还不都是为了你?”

“还不是为了能整天跟在我后面提醒我注意自己是个女的?她还说:‘假如妈妈死了,你打算怎么办?你这孩子真让人摸不透!’我只有把自己变成个保姆才会讨得她的欢心。”

“那是因为你……”

“而且,还盼着我找个主儿。哼,我一想到男人,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护士进来了。

“没什么变化吧?”

然后,她挽起了袖子,说是要看看佐山便溺了没有。

市子立刻站起身挡住了阿荣的视线。

护士走后,阿荣又接着说道:

“妈妈一点儿也不理解伯父和伯母对我有多么重要!”

市子知道,阿荣又开始发牢骚了。

“我让伯母伤心难过……”

“……”

“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谁都不会原谅我。要是我能代替伯母受罪的话……”

“别再说了。我这颗心一直悬着,连头都疼了。这两三天我感觉身体很怪,常常不由自主地发抖。”

“伯母,您可要保重呀!来,我起来,您快在这床上躺一会儿。”阿荣突然间变得十分温存体贴。

“不用。”

“伯母,这样会舒服些。”市子见阿荣要来拉她,便走过去躺在了床上,然后看了看手表。

“已经两点了。”

“伯母,是不是我不该从大阪来您这儿?”

“……”

“是我给伯父带来了灾难。”

“又不是你开车撞的。”

阿荣沉默不语。市子大体能够猜出她在为什么苦恼。病房内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不觉,阿荣倚在病床边睡着了。

市子仔细地端详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仍能看出尚留在她脸上的哀伤表情。市子给她盖上了一条毛巾被。

与妙子不同,阿荣的可爱之处恰恰在于她的娇憨任性和不安分。市子正是被她的这一点所吸引。

她对佐山的爱莫非也是出于盲目的崇拜?那么,又是他的什么地方吸引了风华正茂的阿荣呢?

市子望着阿荣那疲倦的面容,觉得自己对这个姑娘的嫉妒宛如天方夜谭。

可是,令市子惊讶不已的是,这种嫉妒心竟神差鬼使般地与生育或者说“孩子”联系在了一起。

“市子。”就在这时,佐山苏醒过来。

“市子。”佐山不停地叫着。为了能够看到市子,他费力地晃动着脑袋。

“你醒了?”市子站起身,将一只手伸到枕下,另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了佐山的手。

“真吓死我了!身上疼吗?”

“这回可惨了。”

佐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许药力还没失效,看他那迷迷糊糊的样子,像是尚未感到剧烈的疼痛。

“不过,幸亏伤得不太重。大夫说不必担心。”

“这是筑地医院吗?”

“是,你怎么……”

“被撞倒以后,我记得自己连说了两声‘筑地医院’,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说话不得事吗?”

“就是觉得脑袋发木。”佐山苦着脸,用左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搔了搔头。

“头怎么啦?右手不能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