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独处(第2/3页)

便见嘭地一下,头顶张开的结界倏然破碎,化为无数透明的浅银色碎片,被江风一吹,转瞬无踪。与此同时,那满树的碧叶红花也顷刻落尽,化为雪中尘泥。

谢涟说:“这便是为父的本命符。”

他转过身来,面上无笑,看着小谢荀道:“本命符结界的第一层,道一,也是最基础的一层。你布一个结界给我看看。”

小谢荀并拢二指,摆出起结界的手势,清喝:“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

二指猛然朝下一划!

风从地上吹过,卷起蜷曲的枯叶。没有,什么都没出现。

小谢荀不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来过,到最后天色暗沉,积雪没过小腿,小小的人儿眉上肩上落满了白扑扑的雪粒子,喊得嗓音嘶哑,依然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他抬头看向父亲,嘴唇哆嗦着道:“我……”

谢涟没有回应,只用极为陌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他年幼时苦练不成的东西,这小毒物不到一月,便已能自如御使了吗?

难道他没有继承的血脉,却叫她继承了?

……

“……小堂兄,小堂兄?”

五只纤细的手指张开,伸到他眼前晃了晃,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一手撑在脸旁,一手拿着书卷,懒洋洋地卷起双睫看向几乎将半个身子趴到桌上的少女。

少女提着一张符箓问他:“小堂兄,你看看,这张符箓好生奇怪,似乎不在五行之中。该如何分类?”

谢荀只看一眼,便认出那是一张极为阴邪的符咒,叫作阴雷符。

据说十多年前萧氏魔头在灭门之后,便会用此符顺便将被灭的世家门派再清洗一番,务必保证被灭门的世家门派鸡犬不留、灰飞烟灭。

“这叫阴雷符,用来殛杀鬼魂的。雷属震,震为木,此为木属符箓,不过极为阴邪,不要和普通的木属符箓放在一起,你另外找个盒子收起来。”

妙芜应了一声,将那道阴雷符誊画完毕,另外收起。

“那这张呢?”妙芜又提起一道符箓。

“这道符叫‘闭耳塞听’,用来封听觉的。”

“五行属系?”

“属风,风属木,此符为木属符箓。”

……

本来二人已两日不曾好好说上几句话,可今夜这样一问一答,却好似暂时抛却了嫌隙,又回到从前。

谢荀的视线落在少女蓬松的鬓发上,有片刻怔然——

不过是那夜作了个古怪的梦而已。在梦中他梦到这小毒物给他送饺子、陪他试新衣——虽然仔细想来,这些事情都是现实里从未发生过的。

纵使真实到叫他心生迷惘,但那依旧是假的。

“咦,这盒子里居然还有张碎成几片的符?”妙芜自言自语,“不对,这里头应该有三道符箓。”

她将破碎的纸片依次取出,在桌面上拼合起来。拼到一半,有些卡住,眼神在木盒中的碎纸片里来回逡巡,最终落在某一张碎片上。

她伸出手去。

与此同时,少年也将手探入盒中。

二人的手指落到同一张纸片上方,指尖相触。少年的指腹上生着一层薄茧,指尖微硬。少女的指尖柔软而细腻,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触感。

两根手指相触,二人均是愣了一下,同时抬头看向对方。

二人眼神乍然相逢,谢荀便率先撇开脸去,烛光下,他的耳尖微微红了起来,然后越来越红。

妙芜愣了一愣,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看到谢荀红到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尖后,不知为何,脸颊一烫,手指往回缩了缩,慢慢收回手来。

谢荀保持手臂伸直的姿势,过了会,指尖落下,将那片符箓碎片拈起来,拼到桌上。

接下来二人像是结成了某种默契,谢荀将属于同一张符箓的碎片从木盒中挑出来,放到桌上,再由妙芜拼凑。不多时,二人便将三张碎成好几十片的符箓拼回原样。

妙芜依旧誊画一遍,收了起来。

“为何今日午间,那般晚才用饭?”谢荀忽然问。

妙芜奇道:“咦?小堂兄,你怎知我午间很晚才吃上饭?”

谢荀轻飘飘地掠了她一眼。

妙芜看到他束发的小金冠,想起今天中午从窗外反射进来的那道金光,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

她腹诽:不会吧。难道谢荀对她的怀疑,已经深到需要偷偷监视她的地步吗?

“这不是戒律长老罚我到膳堂帮忙布菜吗?各位同窗的师兄师姐们非挤到我那处打菜,这一耽搁,就晚了。”

谢荀皱了下眉,没说什么。

此时夜已深,妙芜算算时候,自觉应该回去了,便将分类、誊录好的符箓收好,灭了其它几根蜡烛,只留一根照路。

谢荀跟在她身后,也下了楼。

此时司书长老早已歇下,妙芜小心将藏书阁锁上,挎着小布包慢慢往回走。

谢荀和她并肩而行,一直走到一条分岔路上,忽然停下脚步。

妙芜回头道:“小堂兄,明日再见。”

语气极为亲昵自然,好似已经忘了那天在洞中被谢荀那样质问过。

谢荀眸光微闪,唤住她:“慢着——”

妙芜只好将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

“本命符的第一道结界,你再施展一遍。”

妙芜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依言而行。

她并起二指,凝神,手指猛然向下一划:“道一!”

地上闪过一线金光,一道金光流璀的结界立刻将二人分隔在两端。

谢荀伸手触摸那到结界,目中流露出几分感慨。

这就是他苦学不成的东西。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谢家的傀儡血脉,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再如何苦练强求也没有用。

妙芜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谢荀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

谢荀朝她看了一眼,眸中隐约有几分钦羡,几分欣慰,甚至还夹杂了那么一点嫉妒。

这点嫉妒的情绪委实太过微小,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心底有个声音对他说:谢荀,谢琢玉,你来日,可不要被这小毒物比下去才好。怎么说你也是个儿郎,还是人家兄长……

兄……长……

谢荀心尖一慑,忽然间像是被这个词刺了一下。

他垂眸,转身大步离去。

风中遥遥传来他的话语:“等家塾结课,回了姑苏你便请家主传授你本命符吧。”

妙芜瞪大眼睛。

她?

找家主学本命符?

三娘子不是说她底子差得很,这辈子拍马都别想赶上吗?

妙芜百思不得其解,撤掉结界,回了坤一十三院。

第二天照旧是上课修炼,午间到膳堂帮忙。

家塾有几个男弟子贼坏,专门爱作弄人,作弄了阿芜两三天还不够,这日又纠集了一大帮人来围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