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3页)
阮时意装作没听见,莲步邀请孙伯延入雅间。
今日之宴请,名为“徐家人庆贺孙先生赢得盛会比试头名”,实为打听《万山晴岚图》下落。
席间,徐晟以“探微先生”长孙名义道喜,恭维之言自是源源不断。
孙伯延谈吐风雅,言谈间处处流露对“探微先生”的敬仰。
类似言辞,曾从南来北往的无数画师口中道出,阮时意已听了大半辈子,多半以客套话应对。
奈何徐晟却与孙伯延夸到一块儿去了,将自家祖父从头到尾、从内而外滔滔不绝赞颂一番,听得阮时意汗颜。
——孩子啊!懂不懂何为“谦虚”!
徐晟边开怀畅饮,边形容祖父面目英俊,除了山水画名扬天下,花鸟、兽类、人物也惟妙惟肖,诗书画三绝,能文能武,武功不容小觑,能与洪大将军比肩……
当孙伯延抱憾天妒“探微先生”之英才,又为自身生不逢时而惋惜,徐晟也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悲怨,恨苍天无眼,害自己与祖父无缘。
到最后,两人竟在长兴楼内抱头痛哭,场面真可以说感人至深。
阮时意全程忍受奇诡氛围,坚忍着没冲上去晃醒她家长孙。
遗憾祖父早逝可以,但说自己“出生太迟”是几个意思?想抢在首辅爹之前降世?
热烈交谈因酒足饭饱缓和,阮时意等伙计收走残羹冷炙,换上樱桃蜜饯等小吃,方清了清嗓子,直言相询。
“孙先生踏遍天下,临摹过私藏各地的探微先生真迹,小女子斗胆问一句,您可曾是否知晓晴岚图去向?”
孙伯延摇头,难掩眼底寂寥之情。
“实不相瞒,孙某此生临摹的探微先生佳作,囊括翰林画院所藏在内,共有四十三幅,可惜并无晴岚图其余五段。
“此前曾听京城平家藏有一幅,但平夫人早逝,画传入哪位子女手中不得而知,在下无从请求。据说那一幅,连同镇国大将军珍藏的一段,已由姑娘索回。敢问……消息是否为真?”
阮时意万未想到,竟招来对方反问。
她无法否认这公开的秘密,只得再度搬出“太夫人遗命”。
孙伯延欣喜若狂,乞观她手上的晴岚图。
阮时意原想着当面细赏无妨,可她恰巧给了徐赫,又不忍回绝诚意满满的孙伯延。
她委婉解释,目下不大方便,需缓上两月。
孙伯延心心念念想欣赏此图,满口答应,并宣称近期留居在京,请徐家随时派人通传即可。
气氛融洽的小聚结束后,阮时意带着微薄酒意返回澜园,被告知徐赫曾于早上来过一回,且衔云郡主遣人送来请柬,邀她明日午后到府上参加书画雅集。
她草草看了两眼,因困顿不堪,径直回屋小睡,未再多问。
*****
次日清晨,阮时意坐上马车,直奔城南商街,一为夏纤络备礼物,二为探望已独当一面的孙子徐昊。
徐昊近日忙于主理新茶馆,早早到现场,亲力亲为指挥伙计按照要求布置。
他虽与“阮姐姐”谈不上多熟络,但受伯父与父亲叮嘱,礼敬有加,亲自挑选最好的茶叶茶具,仔细包装。
阮时意为徐昊的稳重圆融欣喜,免不了多聊几句,转头见那名护卫阿煦公然露面,和静影聊得热络,内心微感不悦。
但此际的她乃平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另寻法子相劝。
赶往郡主府的道上,阮时意中途停车,进入集贤斋挑选笔墨纸砚,打算顺带给衔云郡主捎几套。
因盛会之故,四国七族的书画爱好者齐聚京城。
除去嘉元帝举办的那场比试,还有民间各流派、各书画社筹办的大小展览、雅集,是以大街小巷多了形形色色的异地画师,连集贤斋内亦挤满同好。
当阮时意与沉碧提着大包小包从店内步出,被满脸愁容的车夫告知,方才因避让巡防队伍不及,强行将马车驱到巷内,不慎撞上了石墩,导致马车轮子开裂,正等人回澜园另备车马。
阮时意估算路程,疑心赶不上约定时间,正欲从徐家各商铺中调动,忽见前方的武器铺子中行出数人。
为首男子身材挺拔,玉树临风,身侧女子英姿飒爽,不让须眉,正是蓝家兄妹。
他们身后尾随两人,一人眼如铜铃,身形魁梧,虽衣饰朴素,却豪迈如武将;另一人为女子,手里翻来覆去把玩一小型连弩。
阮时意细看那女子,竟瞧不出此人的年龄。
对方作妇人打扮,神态泄露出年迈长者的世故沉稳,但其身形五官应近中年,偏偏肌肤如刚剥开的煮鸡蛋,白嫩细滑。
其发髻梳得极其随意,仅插了一根银簪,全身散发慵懒优雅的气场,想必身份尊贵。
这张脸,显然不属于大宣京城任何一位贵人!
阮时意无端心跳剧烈。
只因她已在姚廷玉身上寻获类似的气质,那种相貌与阅历呈现落差的人,都能让她心生寒意。
尤其那人手里的连弩,阮时意起码见过两次!
一次是秋游北山,遇流氓地痞、赤月国叛徒、雁族杀手三方突袭,蓝豫立曾用此弩发射涂有迷药的锐箭,连射五人,解救了阮时意、徐赫与秋澄的危机。
另一次是在松鹤楼为姚廷玉接风洗尘,蓝豫立兴致勃勃展示自己改良过的小型连弩,姚廷玉接转把玩调试。
若阮时意没猜错,此弩实为姚廷玉所赠!
长街喧闹,阮时意听不清蓝家兄妹与那两名陌生男女的对答。
但她完全无上前寒暄之念,甚至急于撤离,以免被蓝家人拉住叙话,遭那女子觉察端倪。
偏生马车坏了,她若留在原地等候,只怕要迎面撞上。
她躲回集贤斋门内,依稀瞥见蓝家兄妹拿回小型连弩,与那两人礼貌道别,转身朝另一方向行去。
而那一男一女则驻足不前,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
阮时意耐着性子,只等两人远去,不巧门外马蹄声停歇,一沉厚男嗓发问:“咦?沉碧姑娘,阮姑娘在此?”
听出是洪轩的声音,阮时意不宜再躲,硬着头皮出迎:“洪大公子,好巧。”
洪轩身着玄色长袍,如常温雅挺秀。
见她现身,他翻身下马执礼,看了看道旁损坏的马车:“姑娘马车轮子裂了?”
阮时意探头望向随他停下黑楠木马车,鎏金漆银,气派不凡,大致猜出是洪夫人的车驾。
“见过大将军夫人,”她向车内掀帘者盈盈一福,解释道,“劳大公子关心,我正等下人换车。”
洪轩从她的眉宇间捕捉到焦灼,柔声问:“姑娘可是着急回去?”
或许是洪轩英俊不凡,武器铺子前的男女有意无意朝他张望,教阮时意不由自主捏了把汗。
她悄然背侧过去,温言道:“倒不是回澜园,是……赴衔云郡主之约,怕赶不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