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3页)

“这边。”岑瑜似是读懂了映枝眼中的惊愕,却依然重复道,“郡君,外头冷,绕到屋门口怕是还要走很多路。”

他的手臂伸出窗外,金丝织锦的袖角静垂。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隔着好几步的距离依稀可见腕间淡淡的青筋起伏。

映枝瞄了一眼庭前,深吸一口气,折回头一步步走近。

“屋脚那里有个凸起的地方,可以借力。”岑瑜轻声道,“以郡君的身手,翻过来不是难事。”

若是让那些朝堂上的老臣们知道,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居然一本正经地引诱岐阳郡君翻窗,怕是下巴都要摔碎。

可偏偏他脸上风轻云淡,仿佛只是在伸手接一道奏章,而非在示意“拉着我的手,翻过来”。

映枝找到那个凸起,脚尖站上去。

“子瑕是怎么注意到这么细致的位置?”映枝瞄了一眼脚下,就算是仔细瞧了,她也不会发现这块同色的小砖。

“我自然知道。”岑瑜心平气和,随即握住映枝的四指,“郡君,右手。”

“哦哦。”映枝放开捂脑袋的右手,也搭了上去。

子瑕的手比她的要大很多,掌心的热度从冰冷的指尖传来,一直蹿到耳尖上。

映枝双手握住岑瑜的右手,仿佛攀在悬崖的峭壁上。

“郡君可以上来了。”岑瑜道。

映枝抿住双唇,仰头道:“那我跳了哦,子瑕你站远点,小心我上来就撞到你。”

岑瑜淡笑:“不会。”

映枝双膝微弯,看着那阳台的高度,纵身一跳。

想象中的高度却没有如她意,一阵力道从手上传来。就好似飞燕振翅时,有顺风助它扶摇直上般。

岑瑜拉着映枝的手用力一提,恰到好处地往后退两步。

窗外透着温润的天光,少女的身姿如飞燕栖巢,轻风带起她的发梢与蕙带,腰间的环佩泠泠作响,

眨眼之间映枝就踩在了屋中的地面。

而且并没有撞到子瑕。

但是离他有点过近了。

映枝不动声色地往身侧挪两步,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岑瑜微不可查地挑起眉,而后却像并不在意一般,径直转过身从案边拾起一个小熏炉,又抽了条狐皮手垫包着。

“郡君将就一下。”岑瑜垂眸递过去,“子瑕这里没有汤婆子。”

映枝抱着暖暖的熏炉,呆呆地点头。

“子瑕你生气啦?”

岑瑜没有回答映枝这个问题,反倒是平心定气道:“郡君过来坐,有根断枝缠在你发间了。”

映枝轻轻咬着嘴唇,抱着熏炉坐了下来:“子瑕……我下次再也不翻墙了。”

岑瑜又岔开了话题,道:“郡君先别动,我把断枝取出来。”

就是不接她的话。

映枝隐隐感到不对,可太子殿下的心思千万别猜,猜不中的。

头皮上有细微的拉扯感,映枝坐在椅子上不敢轻举妄动。

织锦的袖摆在她耳边拂过,带起淡淡的松香,是子瑕常用的熏香。后颈有若隐若现的温度,她能感受到手指在发间的轻微动作,解开缠绕的温柔。

忽然头皮一阵轻,映枝问:“树枝取下来了么?”

“取下来了。”

一只手从她身侧伸来,手心上是根生着倒刺的小枝丫。

岑瑜温声道:“郡君今后可不能再做这种翻墙头的事了。”

“哦?”映枝拿起小树枝,背对着岑瑜,挑眉道:“那我今后可还再做那翻窗的事?”

身后之人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若是无人看见……或是像方才那样。”

“倒是无妨。”

映枝半转过身去,子瑕正垂眸看她,眼中既是无奈也是笑。

映枝也露出傻兮兮的笑。她把头上的金簪步摇都拔下来丢在案几上,抽出发带叼在嘴里,站起身随便绾了几把头发,然后扎了个结实。使劲一拉,稳稳当当。

随即问道:“子瑕,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听说西南有疫情,就连爹爹都不让我去校场了。”

岑瑜颔首道:“国公担忧也是在情理之中,近日来西南疫情|事已毕,郡君可以出去玩了。”

映枝:“难怪,我今天早上去递信,结果跟我说那边没人接应,原来是子瑕都把人手调去办正事啦。”

岑瑜取茶壶的手一滞:“无人接应?”

映枝迟疑地点点头。

岑瑜的眼中划过了然,随即道:“是子瑕的疏忽,那接应之人是我的心腹,亦是我母后的旧部,今早同我一起去祭拜母后了。”

时机还未成熟,他不会让别人发现自己与映枝的事,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有。若在传递消息上出了纰漏,不论对她的名誉还是朝堂的局势,都会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映枝听见祭拜母后,却哑了声。

原来是这样……

今天见面时她就莫名感觉子瑕有些低落,往常他见到自己都是会笑的。

本来还以为子瑕今日只是气她翻墙。

映枝环顾这屋子,小心翼翼道:“今日是……”

岑瑜答:“是我母后的忌日。”

他说完便淡笑一下,他并不想谈论这件事。岑瑜把茶盏推向映枝,新开了个话头问:“郡君今日来找我,是为何事?”

映枝轻轻搔着脸颊,把一两根发丝别在耳后。

岑瑜见映枝不说话,自顾自地接着道:“上次秋猎时,郡君还答应了子瑕,要送我两只草编小鹿,也不知郡……”

“我带来了!”映枝慌忙打断,取出香囊中的两只小玩意儿,放在桌上。

岑瑜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笑道:“郡君心灵手巧。”

那草编小鹿看上去真得跟乡下小童幼年时的玩具一样,映枝拿出来摆在岑瑜精致的茶盏旁,却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映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下次给子瑕做个更好的?”

“这两个已经很好了。”岑瑜瞧了眼天色,“郡君过来,可是有人替你瞒着?”

映枝来时并没有期待这别院中有人,只是想留封书信就走。不一会儿谷雨就要来叫她吃饭,可不能让身边人发现湘水苑后院里空空如也。

“那我……先走了。”映枝干巴巴道。

岑瑜温和笑道:“郡君再会。”

映枝站起身。

熏炉放在桌上,有毛皮作垫,所以悄无声息。

她刚走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

只见岑瑜静静坐在那里,仿佛与这安静的屋子融为一体。

他手上的茶盏已不再冒热气,衣袍袖角也不再摇动。

映枝忽然感到一股惆怅蒙上心头。

师父去世那年,她也总觉得屋中这样死寂。

不论窗外怎么鸟鸣阵阵,怎么溪水潺潺,她都听不见。

在时觉着太吵闹,离开时觉得太安静,这就是养大她的那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