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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筹箸镜前(第2/4页)

正在这时,阳信公主无意中扭过脸来,忽然从镜内瞥见,王夫人面前的白丝帛上,竟然密密地写满了一个“栗”字。

她心念电闪,转身吩咐侍卫们道:“李孟,你把这熊崽子抱给胶东王玩,说我待会儿就去。别的人都回去吃饭睡觉,今天晚上要捉蛐蛐儿,昨天那头‘铁须王’不是输给鲁王了吗?我听得小黄门说,城东坟岗子里有好虫,咱们去捉一只天下无敌的。记得,酉时出门,别灌饱了黄汤,喝得不知东西南北!”

她絮絮叨叨地吩咐完了今天的要政事宜,这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命侍卫们离开。

那些中年侍卫们如逢大赦,轰的便散了。

猗兰殿里顿时一片安静。

青铜兽头上喷着细细的桂木香,琉璃屏风后隐隐遮着商鼎和镀金的周代美人立像,妆台上,一座鎏金自动的沙漏下,一群白玉脂刻就的小人儿,正在不停地翻着跟头,走着钢索,嘴里吞吐着雪亮的长剑。

这一年,由于府库充盈的缘故,刘启不再像从前那样过度俭朴了,有时候会赏赐一些名贵饰品和四夷贡品给大臣和嫔妃,而王夫人得到的赏赐仅次于栗姬。

谁都知道,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赏给王夫人的,而是刘启送给阳信公主和胶东王刘彻的礼物。

“娘,我知道你在烦什么。”阳信公主见殿内无人,笑嘻嘻地攀着王夫人的肩膀,眨着眼睛说道。

“你只是个小女孩儿,能知道什么!”王夫人长叹着,将笔在白丝帛上乱抹,涂去那些大小不一的“栗”字。

阳信公主直起腰来,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娘放心,她争不过你的。”

“谁争不过我?”王夫人装聋作哑。

阳信公主没有说话,低着头,纤细的手指在丝帛上用力点点那个“栗”字。

王夫人见自己心事暴露,索性不再涂抹栗姬的姓名,掷下狼毫笔,身子无力地倚住妆台,叹息道:“我哪里争得过她!人家的儿子是太子,自己又整天打扮得妖妖娆娆的,缠得皇帝一步来不了猗兰殿。我拿什么和人家比?”

阳信公主见母亲的话里大有悻悻之情,显出沉重的失落感和强烈的嫉妒心,心下不禁有些好笑。

她暗自思索着,父亲刘启本来就喜欢渔色,在城西建了座别宫,将全国各地十三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美女都养在里面,以备后宫,他自己也不断行幸西宫,并在那里分封了许多低等嫔妃。今年春天,他竟然在那里一住三个月,没有回宫。

王夫人姐妹和程姬、贾夫人,虽然大有醋意,但都敢怒不敢言。

只有栗姬经常和刘启大吵大闹,说来也怪,她这般争风吃醋,刘启反而特别宠爱她。栗姬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却比三十一岁的王夫人更得刘启欢心。

去年,薄皇后被废居冷宫之后,汉宫里面,上至夫人,下至才人,人人都在怀着非分或不非分的梦想,觊觎着大汉皇后的赫赫高位。

这无数个宫廷女人中,最有希望的,当然还要数那六个有儿子的嫔妃。

而六妃当中,除了唐姬无宠、姨母小王姬早故、贾夫人之子资质平常外,其他三个皇妃,也就是栗姬、程姬、王夫人,都对大汉皇后的名号虎视眈眈。

其中,最有胜算的人,便是栗姬。

依着汉家立长不立幼的皇嗣规矩,栗姬的儿子是皇长子,几年前已经被册封为东宫太子,如果刘启再立皇后的话,栗姬顺理成章会登上皇后之位。

年老色衰的程姬,虽然对栗姬可以看得见的辉煌前途心怀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盘算着将来能到江都王的属国里做一个威重一方的王太后,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仍然年轻貌美的王夫人,却会对此事耿耿于怀,万分不服。

是的,栗姬比王夫人大那么多,眼角、脖上早已滋生出了无数细纹,而且栗姬态度傲慢、性格脆弱,且心胸狭隘,如果将来做了皇后,并且在刘启百年后又成为皇太后,那王夫人的日子可就是越过越如履薄冰了。

虽然王夫人一直小心隐忍,可刘启对王夫人还有胶东王刘彻偏宠多年,刘彻生下来时的梦兆,又早在未央宫、长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爱记仇的栗姬,将来岂会放得过王夫人母子?汉高祖刘邦的戚夫人,就是前车之鉴。

但是,若想和栗姬放手一搏的话,王夫人又未免有些自不量力。

论起子息,栗姬的两儿子均已成年,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排在第二的河间王。

按照大汉“立长不立幼”的皇嗣体制,怎么也轮不着王夫人的独生儿子、胶东王刘彻。

胶东王今年七岁,在儿子们里面,次序排在第十位,尽管深受刘启疼爱,他也绝不可能越过自己那九个资质还都算得了中上的兄长,被册封为太子。

类似这样的事,当年的汉高祖曾经决心为最宠爱的戚夫人办成,而到了最后,性格强悍的高祖刘邦却也只能在群臣的劝谏下停了手,并因此令戚夫人及戚夫人之子刘如意结怨于吕后,最后一个变成人彘,一个被吕后毒死,下场极惨。

有感于这可怕的前朝往事,王夫人并不太有胆量去碰一个大汉太子的母亲。

而论起皇上的恩宠,刘启虽然在自己居住的未央宫后,为王夫人特地建起了猗兰殿,但一年去不了十次;但远在长乐宫西殿的栗姬住处,刘启隔三错五便会临幸。

论起家世来,王夫人的母系,不过是个破落王孙;而栗姬的父亲,却是齐地大族,母亲又是王女。

无论从哪一方面,王夫人确实无法胜过如日中天的栗姬,夺得中宫之位。

这对是情敌而兼政敌的女人,力量悬殊。

阳信公主心下盘算片刻,方才收敛了笑容,向母亲说道:“娘,孩儿有几句话,不知娘愿不愿意听?”

也许是惊讶于阳信公主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王夫人诧异地向她移过视线,良久,才收束了目光,道:“你说。”

王夫人深知,自己的长女年龄虽然小,却十分有主意,与平常女孩子一点也不同。也许因为阳信公主读过许多书,并有一种天生的对世事的洞察力,她的主意总显得周密而完备,并且出人意料,似乎蕴藏着一种极高的政治智慧。

“娘,我以为,栗姬并无必胜的把握。”

“哦?此话怎讲?”王夫人更觉诧异。

“娘,你想想,薄皇后被废,到现在已经有多久了?”

这一点,王夫人实在是记得太清楚了:“她是去年秋天被废的,已经过了五个月。”

“六个月时间,父皇仍然没有定下皇后的人选,这就说明,他心中十分犹豫。”阳信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众人都认为栗姬会当皇后,栗姬更以为皇后人选除了她别无他人,可以父皇对栗姬的宠爱,他却连半句许诺都不曾给过栗姬。娘,你说,如今这宫中,有几个女人能被父皇考虑为皇后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