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往事如烟(第2/2页)
王太后浑身颤抖,接过了这对银手镯,尽管处于周围人的环视中,她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发抖。
场面渐渐变得有些难堪,金帐钩跪在地下,只觉得害怕,她的双眼一直跟随着太后那长满细碎皱纹的脸庞。
平阳公主着急起来,她向站在一边的武帝使了个眼色。
“母后!”武帝爽朗地笑着,大踏步走上前去,“她真的是帐钩姐姐,二十四年来,她一直住在大成巷里,等待着重见自己的母亲,母后,您还犹豫什么?”
王太后其实一直就在等着武帝表明态度,她的泪水,在这一刻才潺潺落下。王太后仰天长叹一声:“帐钩!你还跪着干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认娘吗?”
侍女们这才将金帐钩扶起来,推上了铺满红毡氆的丹墀。
帐钩退后一步,片刻后,汹涌着的亲情盖过了她的畏缩,帐钩猛然扑入太后怀中,放声大哭道:“娘!我活了二十四年,此刻才知道,自己也有娘!”
“傻孩儿,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太后抱紧金帐钩,不断抚着她的后背和头发,眼泪打湿了帐钩的淡杏色衣裳。这个陌生而亲切的身体,是当初那个娇嫩的婴儿吗?
平阳公主和武帝对视一眼,他们沉默着,退了出来。
外面的春风渐渐狂野,后苑上空的天色变得阴沉沉,鱼鳞状的云朵渐渐变得密集厚重。
武帝站在长乐宫的廊下,叹道:“这么多年来,朕总算为娘办了一件事情,可以抚慰母亲的心怀。”
“皇上打算赐给金帐钩一些什么?”平阳公主问道。
“赏她‘修成君’的封号,一应礼仪等同公主。在关内划一块汤沐邑,大小和南宫、隆虑的封地差不多。”武帝沉思着,“再好好为她挑一门亲事。”
“唔。”平阳公主点头嘉许,“如此,母后必觉安慰。”
“皇姐,”武帝一边向长乐宫外走去,一边随意地问道,“你门下那么多门客,其中有没有什么出色的将才,有没有精通匈奴之事的?”
“怎么?”平阳公主打了个冷战,她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皇上要有什么新举措吗?”
武帝咬牙切齿地道:“匈奴年年犯边,这是国家的大患。朕若不灭匈奴,怎能有颜面进太庙去见列祖列宗?”
“现在朝中的名将李广和程不识等人,不都是一时之选吗?”平阳公主沿着廊下缓步走着,她不解地询问,“他们都老于边事,也立下不少功劳。”
“朕现在要的是胸怀经国韬略的大将,而不是像李广、程不识这样的武夫。”武帝不屑地说道,“李广与匈奴骑兵数十战,虽然胜多负少,但都是些斩虏百人、千人的小战役。朕要进行的,是将匈奴人从漠北整个驱逐出去的大战。大汉开国七十年,到了朕这一代,仓廪丰硕,子弟雄健,朕将要倾全国之力,消除边患,为国家开万世太平!”
在长乐宫门前高高的石阶上,武帝向天举起了双手,他宽大的绛红衣袍像大鸟的翅膀一样被狂风吹动,在雨点中乱飞。
阴郁的天空上,忽然划过了一道闪电,紧接着,是隆隆春雷,响在皇宫的上空。
“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平阳公主站在武帝的身边,忽然被这道闪电勾起了心思,“不知道皇上敢不敢用?”
“你说,他是谁?”十九岁的年轻君王仰头问着。
“卫子夫的弟弟,卫青!”平阳公主大声说道,“此人骑射冠绝一时,虽然年幼,虽然出身低微,卫青却是个天生的将才,皇上若敢用他,他将会是今天的韩信、李牧和廉颇。”
“好,朕要见他。”武帝果断地吩咐道,“今天就宣他入宫,快叫人去传他。”
侍卫长向前走了一步,在雨中跪下来禀报:“回禀皇上,卫青刚才失踪了。”
“什么?”武帝大怒,“去查查看,是什么缘故?”
侍卫长略一犹豫,回答道:“据建章宫的其他侍卫说,馆陶长公主府的家奴,在建章宫外趁卫青落单时,出其不意地将他打昏后绑架走了!”
“放肆!”武帝气愤地在袖子里捏紧了拳头,馆陶长公主,这个父亲的姐姐、妻子的母亲,她的确是太过分了。
平阳公主也震惊地抬起了头,馆陶长公主绑架卫青?是因为卫青的姐姐卫子夫受到了武帝宠爱,怀有身孕,危及了陈阿娇的皇后之位吗?
作为皇上姑母和岳母的馆陶长公主,她在政治上是多么幼稚可笑!她竟然使用民间无知妇人的手段处理着最为错综复杂的宫事。
而卫青呢?
那个总是喜欢穿深蓝色旧袍的瘦削少年,那个今天早晨还在灞河边向她口出狂言的新进的建章宫侍卫,那个曾经两度救过她的侯府骑奴,他平安吗?
落到权势熏天而又暴戾的馆陶长公主手中,他会不会受苦,他会不会因此丢了性命?
一念至此,平阳公主的心便缩紧了。
“皇上,你快想办法!”平阳公主失态地叫道。
武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个普通侍卫而已,姐姐为什么这样关心他?她不但三番四次在他面前提起卫青,而且眼睛里有着真正的关切和挂念。
在这片刻之中,平阳公主便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浅浅地笑道:“皇上,卫青的确有大将之能。皇上应该为国惜才。”
“朕会救他。”武帝头也不回地向阶下走去。
小黄门跟在他身后撑起了伞,未央宫的侍卫和小黄门都跟在武帝后面走了,狂风暴雨中,没有人看见平阳公主眼睛里闪动着的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