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位高权重(第2/2页)
铺开雪白的丝帛,平阳公主在案前提笔沉思良久,才慢慢地写了下去。
站在一旁为她按住帛书的李章,看见洁白柔滑的丝绸上,出现了一段十分有风骨气力的隶书:
车骑将军卫青麾下:
闻李骁骑营下,有鄙夫使酒,面辱将军为“牧羊奴”。将军恢宏海量,不屑与鄙夫为仇,一笑置之,将军诚丈夫也,闻者莫不交口相称。
不意今晨帐下忽有狭量者,为将军不忿,守伺李骁骑帐外,掳此鄙夫而去。将军非但不责帐下,反缚人于府前,欲施肉刑。窃为将军不值也。
……
平阳公主写到此处,忽然直起腰来,朗声笑道:“卫青这人实在小气,他原本就是个河东牧羊奴,睡羊棚出身的,天下皆知,你弟弟又没有说错。自古将相本无种,英雄谁问出身低?他虽然是个牧羊奴出身的上将,但才略冠绝天下,是不世出的人杰,也是天人皆知。出身对他的卓越有什么影响?到了三十岁,还这般想不开,真是个蠢材。”
李章不敢多嘴,勉强笑了一笑。
她摇了摇头,又俯身挥洒起来。
岂必为小隙而酿大仇?李骁骑帐下,群情汹汹,虽畏事不来,终怀深怨。将军何不效蔺相如廉颇所为,为国让贤?一者解卫李旧隙,二者示将军胸怀宏远,气量非凡,三者示恩诸将,亦意外之功。鄙夫李宗,虽口出不逊,然醉后无礼,究属可恕,况李宗三战雁门,有斩将搴旗之功,罢战之期,施肉刑于名将,恐失人心。
絮言如此,听与不听,权在将军。
平阳长公主手启
平阳公主写完最后一个字,吁出一口长气。
她掷下紫毫笔,一边用湿毛巾拭手,一边向李章说道:“信,孤是为你写了;面子,卫将军给不给,那就是他的事了。孤只能为你尽力到这个地步。”
李章小心地吹干墨迹,将帛书封好,置于怀中,他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含泪谢道:“奴才实在不知道怎样感谢才好,若是连长公主的信也打不动卫将军,奴才也不想活着了。”
平阳公主被他的挚情打动了,点头叹道:“可见人难以貌相,你这样一个人,平时嘻嘻哈哈,为人小心谨慎,圆稳世故,机心深沉,看起来是个毫无感情的人,却会这般手足情深!你尽管放心,你先去,若是这封信也打动不了他,孤亲自带人去卫府抢出你弟弟!”
李章更是感激涕零,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叩了一个头站起,拭泪走出了公主府的花园。
满园的花香浓郁而暖燥,平阳公主又站到靶场边,举起了雕花长弓。
直到下午,门前才有人来报:“李内侍求见。”
“叫他进来。”
半坠的红日下,匆匆走进来两个人。
前面的,是长乐宫的黄门令李章,后面的那个黑脸汉子,身材较李章高大许多,头发披散,衣甲也歪斜着,脸上还留着一些惊恐和狼狈。
“这是奴才的兄弟李宗,现在骁骑将军李广的帐下做名偏将。”李章介绍道。
李氏兄弟同时并肩在花圃前跪了下来。
平阳公主连忙掷下了长弓:“李将军请起,将军三战雁门之功,孤已经听说了,是个好男儿!请起来说话。”
侍女们端上了清茶,放好了座椅。
李宗仍然跪在地下,黧黑的脸上落下了眼泪:“末将多谢长公主救命之恩,此恩此德,李宗永铭心间。”
平阳公主含笑将他们兄弟轻轻搀起:“你不用谢孤,应该多谢你的大哥,也要多谢车骑将军。”
“是,”那相貌清癯的汉子拭泪点头,“大哥待我,名为手足,情逾父子。卫车骑到底有过人之量,他细细看了几遍信后,大笑数声,就命人解了末将的绑缚,亲自驰送到李骁骑的帐下,当众说道,李宗敢为主将复仇,是条汉子,赏黄金五十斤,不但宽恕了末将当众侮辱上将的罪责,还给了末将这样大的体面,让末将羞惭无地。”
平阳公主没有答话,举起手中的茶杯,示意他们饮茶。
此刻,她一方面为卫青从善如流、知过即改而高兴,一方面,也为自己的信在卫青那里有如斯效力而喜悦得意。
还有一种淡淡的,缠绵而忧郁的情思在心头涌动着,卫青,他那样认真地读了她的信,却为什么没有回信呢?
已经有半年时间了,他们再没有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