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花季(第15/16页)

子言摊开手心,往那张写着地址的小纸条上再看了一眼,最后确定了方向。

“咚咚。”她轻敲了一下门。

开门的阿姨四十出头,头发烫成熨贴的波浪卷,服饰得体,显得端庄而和蔼。

“呃……阿姨,我是来送毕业证的。”在她的眼光之下,子言觉得莫名有些紧张,竟然有点口舌打结。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一下子言,笑一笑说:“你是他同学吧,他去打球了,进来坐一会儿吧。”

“谢谢阿姨,不用了,您把这个交给她就行。”子言从书包里掏出毕业证,递到她手里。

转过身去长吁一口气,总算可以回家了。

“阿尧,”阿姨忽然笑起来,“你回来得正好,你同学给你送毕业证来了……”

子言的身子只转到一半就顿住了,姿势僵硬得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几米开外的林尧,后者也正以同样惊异的目光望着她。

晚风拂来不知名的花香,林尧身后是大片刚抽出新鲜花苞的栀子,白瓷骨朵似的花瓣有雨过天晴的痕迹,分明是碧青的叶子留下的投影。

她什么也不能想,抱紧书包,跌跌撞撞从他身边走过。

慌不择路,听得见心跳如鼓,耳膜有突突的声音作响,半天才猛省,原来是自己的脚步声。慌乱地奔跑过后,左脚的鞋带早已松脱,长长的鞋带散开,她拖着鞋帮子踉跄跑了这一路竟没有发觉。

蹲在花圃的水泥阶上系着鞋带,手指抖得不像自己的,胡乱系了半天才发现系了个死扣,只得又重新解开再系,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慢慢直起身来。

“沈子言!”这声音也带有些许气喘,还没完全平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书包带,顷刻又放开。她回头望向他,夏日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极其明亮的光影,一枝乍然开放的荼蘼横斜出来,他的脸就隐在透明的花影后,虚幻得不真实。

“沈子言,”他走近几步,眸光灼灼,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气,“你怎么来了?”

窘得要命,气血上涌,满脸飞红,她半天才咬一咬唇答道:“我来找同学。”

“找侯红?”林尧微笑。

“你怎么知道?”

他扬起手中的毕业证,“她的毕业证,你怎么送到我家去了?”

子言展开手中揉皱的纸条,有些尴尬地分辩道:“这地址写得不很清楚。”

林尧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摇头微笑,“写得很清楚呀,侯红家在右边第一栋,我家明明在左。”

子言有些悻悻然地把手一摊,“那你还给我。”见到他笑,心里又不自在起来,恨恨地咬一咬牙,“笑什么笑!”

“好了,不笑你了,”林尧收起调笑的表情,“我带你过去吧,免得你又走错了。”

沿路是一带影影绰绰不知名的花卉树木,不断有枝丫伸出来拦截两人的脚步,子言只认得开到极盛已接近颓败的荼蘼,扑入鼻中的是有些呛人的甜腻浓香。

这回很顺利找到了侯红家。

她想张口说谢谢,却蓦然间哽在喉头出不了口。

两两相对间,林尧正一眨不眨看着她,一双眼睛漆黑如夜幕,只余瞳仁里星光一点。子言知道,那光里有自己清晰的倒影。

她的脸滚烫起来,今天温度真的很高,浑身发烫,额上渐渐沁出细细的汗迹。

“沈子言,”他连名带姓地叫她,令她心里微微有些黯然与自嘲,“快毕业了,你们班会办什么聚会吗?”

“没听说。”她浅浅笑着摇头,“就算真的有聚会,我也不见得会去参加。”

他也笑,笑容几乎温软如水,透着熟悉的亲昵,“沈子言,你还是这样,不爱参加集体活动。”

有什么美好而清晰的记忆即将破壳而出,心里抽动了一下,她保持着微笑,“谁说的,本人一向热爱集体活动,我以前不是参加过一回聚会吗?”

林尧的笑容显然比她要明朗得多,“真快,一转眼都三年了。”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小心碰触到她的眼神,便不露痕迹地移开,“看来你记性还不错。”

“我记忆力一向很好。”她强调这一点。

好像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一笑,“那你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也都还记得吧?”

这个提示极其隐晦宛转。

她低低应了一声,眼里便有温热的水汽涌上来:先前犹豫徘徊了许久没有做出的决定,如今全成了铺垫,仿佛潜意识里其实只是为了等待他的这句话。

她忽地笑起来,露出很久没有的孩子气,“林尧,我想起来,你好像也还欠我什么呢。”

他的声音伴随荼靡的花香拂来,辗转萦绕在耳边,“……那你现在想好了没有?”

她转过头去看那些阳光下繁盛到极致的花簇。不是没想好,只是说不出口,一直呼之欲出的答案,到末了却死活说不出来。她没有办法对林尧说:你要答应我,三年后,和我考同一所大学。

这样近似于表白或者承诺的话,万万不能先由她说出口!

更何况,她拿什么来赌林尧会答应?一个无足轻重的儿时承诺,犯不上押上人家的前途与未来!

她的脸颊现出深深的一对酒窝,笑容像被这馥郁的花香给熏醉了,“等我想好了,一定告诉你。”

他凝视着她的笑脸,眼神有些微的恍惚,欲言又止,却也微笑起来,轻轻说:“好。”

这一晚的梦做得特别恬美,特别踏实,醒来后仍有梦境里袅袅的余香不散,满心都承载不住那并不安稳的喜悦。

中考前两天,她将一头长发剪成极短的学生头,只有额前留了一排参差不齐的刘海,颇有种剪发明志的心绪。

杨丁丁说,学姐你这个短发造型还不如留长发的好。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嘴角毫不掩饰地一撇。

子言笑眯了眼,这丫头总是这样,直言不讳,不如许馥芯说得那样委婉:子言,你这个发型,嗯,回头率应该比以前高。

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奇怪,同样是清汤挂面的短发,为什么许馥芯和龚竹就能留得那样好看,而自己的发型就跟被割草机割过似的,一茬一茬。连一向内敛的季南琛第一次看见她的短发,都惊讶得忍不住回头望了两次,极巧地应验了许馥芯的评语。

中考的第一天下起一场极大的雨,学校走廊里挤满了避雨的学生。

她的考场被安排在二楼第一间教室。

因着雨天的气温微寒,子言罩了一件母亲织的白色开司米薄线衫,纯白的衿领上只嵌了一粒黑琉璃似的圆扣,她拄着伞慢慢走上楼梯。

手中的雨伞还滴着水,她低着头边走边小心翼翼甩着水珠。这发霉的天气,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实在令人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