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7/8页)
省人民医院离景海大学只有十分钟车程,但萧山盟心急火燎的,恨不得出租车可以飞起来。
小跑着进到急诊室里面,远远看见萧逸的背影,正随着一帮人往电梯方向走。他忙追过去,见有两个护工模样的人推着一张活动病床,李曼躺在上面,闭着眼睛。萧逸和百合一左一右守在旁边。
萧山盟凑到萧逸身边,低声问:“爸,我妈怎么了?”
萧逸倒很镇定:“你妈呛水了,已经抢救过来,没事了。现在从急诊转到病房,留院观察两天。”他像往常一样,不多说话,既没责怪萧山盟怎么这样晚才来,也没追问今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他的态度让萧山盟稍稍安心些。
萧山盟凑近观察李曼的脸色,苍白中泛着些淡淡的红晕,他似乎看见她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轻轻滚动,他怀疑她的意识清醒,也知道他来了,只是故意不理他。
他想不通百合怎么会在这里,却顾不上问,护送担架进了病房,安顿好,李曼还没睁开眼睛。
萧逸说:“你妈睡了,我今晚也睡在这里,你俩回学校吧,明天还有课,别为这事耽误了上课。”
萧山盟不想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伤得重不重?”
萧逸勉强笑一笑,以示轻松:“你都看见了,没有伤,就是身体虚弱,休息两天就好了。你们待在这里也没用,而且没有地方,回学校去休息吧。关于事情的经过,百合会告诉你。今天的事,多亏了百合,我们怎么感谢她都不为过。”
萧山盟带着疑问看一眼百合,她郑重地点点头。
百合在回学校的路上给萧山盟讲了事发经过。
今天黄昏时分,百合在景海大学旁的东湖公园里见到李曼。当时李曼看上去失魂落魄的,沿着东湖边漫无目的地游荡。百合在湖对面认出她,就大声喊,她像压根儿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不肯答应。百合怕她出什么事,偏偏东湖上又没有桥,只能沿着湖边绕过去,她急三火四地跑,才跑到一半,就看见李曼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萧山盟听到这里,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李曼不会游泳,而东湖的水有三四米深,几乎每年都有游人淹死。李曼跳进水里,就是寻死去了。他又惊又愧,想不到下午的一场争吵,竟然让李曼厌世轻生。虽然明知李曼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他还是感到后怕,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明白李曼怎么会这样脆弱而偏激。他们母子朝夕相处,但从前没在一起经历过大事,萧山盟并不了解她走极端的个性。这次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散了,而且萧山盟就算不自杀谢罪,以后也会在无尽的自责中度过一生。
百合接着说,她看见李曼跳湖,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嘶喊着救人,一边拼命往湖对岸跑,连衣服都没顾上脱,就跳进湖里去救李曼,好在她从小就练习游泳,水性不错,加上公园里的几个游人听到叫喊,也赶过来帮忙,大家连拖带拽,把李曼救上岸,有人叫了急救车,把她送到省人民医院。
萧山盟才注意到百合身上的衣服和长发梢还有点潮湿。她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梳梳头发,说:“没来得及换衣服,在医院里烘了一会儿,没干透。”
萧山盟心有余悸,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她才好:“今天多亏了你,你是我妈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
百合意味深长地:“她也是我妈。”这话似乎挑不出毛病,可他还是有些不习惯,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萧山盟知道是章百合向李曼通风报信,然后藏在灌木丛里目睹了下午那场风波的全过程,并且远远地跟着李曼走进东湖公园,远远地看见她跳进湖里,才大喊大叫地跑过去救人,他会怎么想?
他把她送到女生宿舍门外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铁将军把门,值班室里一片漆黑。两人趴在窗户上喊了半天,里面悄无声息,宿管阿姨铁了心地不给开门。
萧山盟犹豫半天才说出来:“要不你到我家去睡吧。你身上衣服还没干透,可别冻感冒了。”他虽然觉得别扭,可是百合才救了李曼的命,是他家的大恩人,现在形势所迫,请她去家里休息也不算过分。
百合想想说:“也行,反正睡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我顺便帮干妈收拾点东西,给她送到医院去。”
李曼两天后出院。身体无恙。
锦书一直没和萧山盟见面。他每天给她写一封信,她都没有回。
两个月后,在萧山盟的苦苦要求下,锦书终于答应再和他见一面。
她憔悴了。她一直都瘦,现在更瘦,有点儿脱相了,身上衣服松垮垮的。眼睛很大,但没有神采,皮肤暗淡,头发随随便便地一挽。嘴唇皴了,虽然涂了唇油,却盖不住枯萎的底色。
萧山盟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来,哭了。
锦书撇撇嘴角,笑笑说:“没出息,哭什么?”
他走近一步,想握她的手。锦书把手藏到背后:“快放暑假了。你报名考研了吗?”
他说:“没报名,学院保送了。”又说,“你呢?考研还是等分配?”
她说:“恭喜啊。我还没想好,随遇而安吧。”
他鼓起勇气说:“我希望你能考本校的研究生,或者在景海找工作。我爸有个朋友,在省医院……”
她打断他说:“无论考研还是找工作,我都不会继续留在景海。”
虽然早有准备,这个回答还是让他心里冰凉。萧山盟本来还抱有一线希望,如果她能继续留在景海,往后李曼或者能够慢慢地回心转意,而他们或者还有机会重新在一起,现在这希望的肥皂泡刚冒头,就被她无情地戳碎了。
她向他确认:“我们结束了。”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忙转过头去,“我本来已经好了,你又来惹我,非见最后一面干什么?”
他慌了:“谁说是最后一面?”
她说:“我说的,我不能为自己做主吗?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你也不要来见我,不要写信,不要打电话。什么都不要做,继续你自己的生活。我和你,结束了。”她做了个手语动作以强化语气,“结束了。”
他脑袋发蒙:“就算不是恋人,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普通朋友,有空时在一起坐坐,聊聊天,不行吗?”
她说:“不行。我们可以做朋友,放在心里的朋友,但是不要再见面了。每见一次,就是把心里的痂揭开,再体会一次锥心的疼痛。我怕了,也累了。从今天起,我们就各走各的路,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你,就够了,不必知道你在哪条路上。”
他不甘心:“其实,我妈这几天的语气好像有些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