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下(第7/8页)

等在外边的邵劲见徐善然转出,也就忘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高高兴兴地拉了她的手从那太监日常进出的小门离开了宫廷。

这小门直连着的是一条幽长而深邃的巷子。左边有个支着顶棚的早餐铺子,铺子里亮着灯,外头也还用布罩着些油炸类的食物。但不知是否因为上元节的关系,铺子里头只守着一个正倚着桌子打瞌睡的小二,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徐善然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小店上。她自从出了宫门之外,目光就先行落在了自己脚下的青石板路上。虽然她这一两年来久居深宫并无外出,但此刻距离当年庄严肃穆的封后大典也绝未远到让徐善然记不得外面的地步。

这一条巷子她当初走过:是黄土的地面,因压得不够夯实,每到下雨天,总是一地的烂泥。而这种地况哪怕在京城之中也绝不罕见。但现在……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既然连这里的地面都铺上了青石地板,那么其他的小巷子只怕也是八九不离十吧?

远处忽地传来光线。那光似水流淌到眼前,殷勤照亮着人们前行的道路。

徐善然与邵劲一起走出了小巷子,像从天上一步踏入人间。此起彼伏的吆喝高高低低地传入耳朵里,摩肩接踵的人群在街道的正中央推推挤挤,从东边一直亮到两边的灯盏将整条街照得灯火通明,每一张行人的脸上,欢笑的、娇嗔的,男男女女看上去都那么快乐。

“来来!善善,我们也去玩!”邵劲充满了活力的声音在徐善然耳边响起,徐善然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一拉,身子已不由自主地随着对方往前了。

她与他一起走入了人群中。

这样的感觉太新奇了。

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哪怕曾随着前朝的哀帝一路逃难,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混在人群之中,像世间再平凡不过的一个百姓,在熙熙攘攘、拥拥挤挤的尘世中生活。

并非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毫无意趣。

诚然,她有些不习惯,不习惯与众多人一起看着同一盏灯,不习惯与众多人一起拿着食物边走边吃,但真要一一尝试,却不像她曾想象的那样,一点儿都不能碰。

这只是一种生活。徐善然忽然想道。

就如同她作为公侯嫡女的过去,就如同她作为六宫皇后的现在。她看着周围的人,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了这是一种还算有趣、还算快乐的生活。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的、她曾看过的、她曾经历过的那些暮气沉沉。

悲伤与快乐是时间最能感染人的东西。

徐善然刚刚被这些气氛感染,耳边就听邵劲叫了自己的名字一声,她转过头去正要问声“什么”,张开的嘴里就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徐善然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邵劲开开心心地说:“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跟在帝后身后的太监与侍卫要被吓倒、吓死了好吗!哪里有这样任性的皇帝?要是那竹扦一个不当心伤了皇帝或者皇后,又或者这些东西让皇帝或者皇后肠胃不舒服了,最后被削的还不是他们!再说了,在这样密集的人群里,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想想就觉得可怕!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掉的啊!

侍卫首领终于忍不住给跟着出宫的冯德胜悄悄地打了个眼色。

冯德胜不动声色地对其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搅了陛下的兴致。他眼看着邵劲从一介庶子走到现在,虽不敢自认对其知之甚详,但至少是明白了对方大体的想法。何况一个马背上的皇帝会因为一点街边的食物而倒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倒是皇后是一贯金尊玉贵养大的,这一次回宫了之后少不得要找太医请个平安脉。不过现在嘛……

徐善然只愣了一下。接着她嚼了嚼口中的食物,这是一串烤肉,有些辣、有些烫口,味道当然不至于如何惊艳,可烫烫地吃下去,也有一种粗犷的爽快之意。

她本要拿帕子掩了口,但身着男装做这个动作未免显得矫揉造作,她便直接咽了下去,而后对邵劲一笑:“味道还成。”

邵劲眉飞色舞,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带着自己喜欢的人走自己喜欢的路、品尝自己喜欢的食物,可以悠悠战哉地散步猜灯谜,最重要的是,他的手握着她的手!

邵劲和徐善然停在一盏楼船的大灯之前。

这楼船做得极为精致,分上下三层,足足有一人那么高。上面有闲坐窗前敲棋子的,有斜倚栏杆唱长歌的,还有那三三两两与朋友相伴的,也有那四五个坐在一起品茶闲聊的。不管是棋盘上的棋子、窗格上的雕花,又或者人物的表情与衣饰,倶都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这楼船正是这一条街灯节的压轴部分,这一年因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京城脚下的元宵节就特别热闹,每一条街都有几家做灯的东家联合起来,各出奇招,只为在这一天晚上拔得头筹。

邵劲与徐善然来到楼船脚下之后就暂时没有离开。他们站在人群的边上,听着高台上站在楼船边的一个嘴皮子利索的人吆喝着介绍赢得这座楼船的通关规则。第一道自然还是猜灯谜,第二道便是说文解字,第三道题目还没揭晓,因为大家都卡在了第二道上。

邵劲指着前面那彩锦飘飘灯火迷蒙的楼船,侧头问徐善然:“想不想要那个?”

徐善然看了一眼前方的大楼船,只抿唇一笑,摇摇头之后便拿手指一点旁边一位老者的小摊子上的一个白兔子灯笼。

这是帝后在调情呢!当然没有不长眼的侍卫太监敢抢上前一步去问多少钱,他们俱都低眉顺眼地站在身后,只求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街上的热闹正在于此: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些人的安静便能让时间停止流动。

就在徐善然伸手指了兔子灯,邵劲正要上前的时候,一群路过的游人先一步地将那挂在竹栏杆上的小兔子给摘了下来,同时问:“大爷,这灯怎么卖?”

跟在邵劲后边的侍卫在短暂的一愕之下纷纷大怒,俱在心中怒吼道:竖子尔敢!他们的手已经按到腰间的佩刀上,身体的重心纷纷前倾,只等皇上一声令下,便将这胆敢虎口夺食的厌物给拿下!

但他们的皇帝显然没有翻脸的打算,他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停顿,然后折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身旁的徐善然说:“善善你看……”

徐善然这回真的笑出了声:“一个兔子灯而已,怪稀罕的?”

邵劲也是这样想的,他高高兴兴地说:“那我们再看看别家的,或者回头我亲手给你扎一个!”

“那我也给你画一个。”徐善然便微笑着应承了。

邵劲登时眼前一亮,顿觉这才是个好主意,便拉着徐善然要走。不想这时候那穿道袍的卖灯老头慢悠悠地说:“这灯不卖,猜灯猜灯,谁猜到了这灯是哪位画的,我这灯就白送给他。”接着他又招呼说:“那后边的小官人、小娘子,你们不妨也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