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帝国之光 执政官(第2/4页)

她没有回答,轻翘的长睫再度垂落,覆住了迷惘的伤感。以撒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语气有些怪异,“那个男人是谁?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他却对你弃之不顾?”

“不是这样。”她吸了口气,自己也不懂为何会解释,“他不知道我还活着。”

她清丽的脸庞异常脆弱,眸光凄凉而柔软,以撒完全移不开视线,“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过得很好,比我想象中更好。”她的回答轻得像耳语,又像在安慰自己,似乎风一吹就散落无踪,“当初也只不过是身体上的迷恋,或许……他并不爱我。那么时过境迁也不再有重逢的必要。”

窗外隐隐有些喧哗,以撒凝视着柔美的侧颜,“我从没发现你是如此胆怯。”

她轻笑了一下,“没人会爱上一个魔女。”

她又恢复了平淡,那一线偶然的脆弱已经消失了。以撒的目光落下来,看见了一双秀美的手,纤细的腕上印着捆缚的瘀痕,显得刺眼而残忍。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而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十分认真,“如果我说爱你,会给你一幢玫瑰色的屋子,有白鸽、天竺葵和从不熄灭的壁炉,你是否愿意去做女主人?”

“你是公爵小姐,我是一国皇储,做我的情人并不会降低你的身份。”以撒停了片刻又道,“你的生活会比从前更奢华,再不会听到有人叫你魔女,没人能用轻视的眼光看你,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不。”她根本不必思索。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他所预想的更干脆,以撒心头溢出一缕涩意,“我有那么糟?”

她的神色淡漠如常,“你的许诺听起来非常美好,可惜必须用凯希来交换。”

以撒目光一闪,“如果我说……”

“即使你现在承诺放过凯希,回到利兹后却截然不同。在西尔经营多年一无所获,更为了一个魔女废弃了利兹长期埋设的暗谍,皇储殿下面对的压力非比寻常。等政治的风浪扑面而来,今天的诺言将不值一提。”冷硬的分析尖锐直接,她仿佛已经预见未来,“我从不相信重视利益胜于感情的人。就算你目前对我有几分兴趣,权力的诱惑却更强。将来的选择不言而喻。”她不愿再落入另一个陷阱,一旦踏入异国的土地,恐怕再也没机会逃走。

以撒无可辩驳,唯有苦笑。

喧哗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同时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以撒蹙起眉,门传来急叩,拉斐尔进入急促地禀报:“近卫军封锁全城挨户搜查,传令凡有藏匿魔女者,无论任何身份一律严惩。马上要搜到这条街了。”

以撒心底一沉,神色微变,“来得这么快?怎么会是近卫军?”

近卫军是西尔最精锐的部队,修纳一手培植,战斗力极强。情势比想象中更严峻,拉斐尔空前焦虑,“我刚刚得到消息,几天前有暗谍挨不过刑,三百近卫军连夜从帝都出发,速度极其惊人。西尔人下了决心不让魔女活着离开。这里已经藏不住,再下去连您都会有危险。”

以撒掀开一线窗幔,半个城区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而凌乱。

拉斐尔催促,“阁下,神之火虽然重要,您的安危却胜于一切。西尔人清楚是我们在插手,更给出了警告。假如无视恐怕会陷入极为棘手的境地,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利兹皇储在西尔受审,必然会成为外交上经久不息的笑话;但放弃千辛万苦到手的猎物,听任她葬身于西尔人之手,以撒更不甘心。一时间他念头百转,挣扎着难以抉择。

倚在椅上的女人掠了一眼窗外,目光流露出微讽,“打开门,我自己出去。”

拉斐尔明显松了一口气,拉开了门闩的铰链。

以撒拦在身前阻止她起身,声音微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真这么想死?”

她懒于回答,偏过头,“拉斐尔,如果你不希望贵国的皇储殿下出什么意外,最好拉开他。”

拉斐尔一愣,又看向以撒,似乎忽然下了决心。以撒怒火中烧地试图拦住她,却被拉斐尔挡住。

拉斐尔极力阻止,以撒的命令被置若罔闻,主仆二人竟然厮打起来。

她没有再看一眼,勉强撑起身体,离开了最后的庇护。她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逃亡掩饰。既然她属于那个逝去的、可诅咒的旧时代,注定将被粉碎,至少她可以坦然地面对终结。

走下楼梯,门外是一条长长的宽巷。她扶着墙向前走去,死人不需要鞋子,所以她身上仅有一条白色葬裙,赤裸的双足被粗粝的路面硌得生疼。没关系,死神会结束一切痛苦,她知道自己不会等太久。

走出巷口,通明的街道一片嘈杂,被搜查搅得惶恐不安的尼斯居民在街面交换着抱怨与牢骚。

一个女人无意间瞥见了红眸,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被惊动的人群接连望过来,仿佛看见了恶魔,恐惧像水波一样扩散,人们纷纷奔逃。尖叫和呼喊此起彼伏,整条大街瞬间空荡无人。

魔女出现的讯息飞速传开,深入人心的流言造就了最恐怖的想象。没有人敢接近那个纤细的身影,即使魔女似乎虚弱得一根手指都能击倒。

长街两头被勇敢者搬来的路障堵死,远处已经有警备队赶来的脚步声。

她耗尽了体力,停下来倚着一根木柱平复紊乱的呼吸。整条街安静得像坟场,每一个窗户后人影幢幢。

绝对的寂静中突然迸出一声脆响,有什么砸在五米外,溅落的碎屑迸上她的脚面,带起微微的刺痛。

那是一个硕大的花瓶,被人从窗户扔下来,砸得粉身碎骨。显而易见,人们不敢靠近,但并不避讳以扔东西的方式表达憎恨。

第一个丢出花瓶的人仿佛给予了某种启示,很快,各式各样的东西被人们抛出来。频频的碎裂震耳欲聋,碗盘、水瓶、杯子、瓷像、闹钟、拆信刀、墨水瓶、台灯、夜壶,甚至还有床柱——天知道它的主人是怎样把它拆下来的。

看着那根结实的床柱,她有一股荒谬的笑意,现实的一切像扭曲的梦境。

扔下来的东西大多落在身旁,只有一只盐罐准确地砸中了她的额头,让她好一阵眩晕,半晌才能抬手拭去滑落的血——魔女流血了,这一发现引起了人们的欢呼。

尼斯警备队终于赶过来,为免被误伤,停在距魔女五十米处。在警备队长的呼喊下,抛掷行为渐渐稀落下来。

灯光照亮着街道,各式各样的碎片铺满了整个路面,犹如无数闪耀的星辰环绕在魔女周围。只是这些星辰尖利无比,仿佛地狱遍开的荆棘。

帝都的命令是活捉,但受命的警备队员同样对魔女心怀恐惧,没有人敢上前,只一味高喊,命令魔女上前投降。她一步也不想动,心头只剩一片漠然的空荡,可能的话她希望对方直接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