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明珠(第9/12页)

李景隆见她一副若有所思,不由道:“你想什么呢?我劝你一句,事已至此,想什么都是白想,安心接受算了。但见皇后殿下待你几分欢喜,说不定会保你稳坐那棵梧桐树。”

朱明月道:“阿九,并非只有一座城门能进皇宫的。”

就像刚刚不过绕个路,耽搁些时辰,若能化解困境,她并不介意多费些波折。

李景隆闻言转脸去看她,见她眉间神色全无愁苦,不禁问道:“什么城门城墙的?你可别跟我说,短短几日,你就已有解决之法?”

“山外有山。你我都不行,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办法。”

李景隆是何等心窍,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不是吧,姚广孝?”

朱明月无奈地点头。

“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不,是为虎作伥。”

李景隆愣了愣,然后就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这次你是不是又答应他什么了?”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柔仪殿的殿前广场。典丽雄壮的东西两侧长廊,直通向后面的两进院,院内是坐南朝北的奇伟殿宇,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十二扇菱花隔扇窗都敞开着,可见内里堂皇瑰丽的布置。

那恭候的侍婢早就在廊子里等着了。

“好了,我到了,你也该去奉天殿了。”

朱明月给了他一个“多谢护送”的微笑,转身便要跟着侍婢进去,李景隆从后面轻轻拽了她一下。

“怎么了?”

朱明月以为他有事,复又转身从台阶上下来,却见李景隆望着她良久,并不说话。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递给他一抹宽慰的笑容,“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柔仪殿作为宫城中的第二大宫殿,修建得堂皇而宏丽。穿过前面的一道配殿,入眼的是垂花门和月洞门,层层相错,透出其间的红墙金砖,葱郁花木。再往前则是内侧殿,内里重重帷幔遮挡,并无一丝燥热。想是用库中冰块镇着,驱散了暑热的气息。

领路的奴婢将她带进去时,徐皇后正在里面坐着下棋。在对面与之对弈的,却是朱明月没想到也不想看到的人——沈明珠。

这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直到在宫里发现她的确是“她”,朱明月就明白过来,自己失去了最后能够制衡姚广孝的一枚棋子——一枚能让他帮助自己在立储风波中全身而退、却又不用同时付出什么的棋子。

可后来又发现,她自己也是枚棋子。

徐皇后显然是不了解她此刻挫败和抗拒的心情,不仅特地安排她与这位沈姑娘同膳同饮,还留她在宫中小住,以便能够更好地观察对方的行为举止、性情品格,让她在将来的冒名顶替中做到无懈可击。当然,在宫外人看来,这是对国公府无上的荣宠;更甚者,很多人还把这当成是她即将封妃的信号。

等宫婢撤了棋盘,又端来新茶,袅袅飘散出的茶香中,朱明月望着面前似笑含情的美丽少女,像是懵懂不知,也似心中明镜,然后又瞧见徐皇后施施然离去时脸上的深意,心头的挫败感更深。

她不敢说是姚广孝一手将成国公府推到风口浪尖,但能够确定的是,在“立储”这件事上,姚广孝已经有想法。别忘了当初金忠的上门。

金忠是谁?

姚广孝的门生呢。金忠代表大皇子上门求亲,不正是表明了姚广孝的态度吗?而姚广孝又是谁?哪一回他的话失言过?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很多左右局势的人都已经加入“立储”的战局,比如姚广孝,比如徐皇后,再比如皇上。包括她在内,成国公府、沈家、云南沐家……不过都是这场风波中极小的一环,在她离开后,即将上演的,怕才是这场大戏中举足轻重的一幕。

“冒充一个素未相识的姑娘,谈何容易?”

她曾问他。

“贫僧相信小姐一定能够排除万难。”

姚广孝回答她。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姚广孝笑容不改,“没错。但皇后殿下已经给小姐建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但凡是建文时期的老人儿,年节前就都被换掉了,现在宫里又换了一拨奴才。无论是半新人还是心腹,各个宫殿进出的都是清一色的新面孔,所有奴婢、太监在宫中的资历绝不会超过半年。

“如果这样还不够,那么只能证明黔宁王府的手,已经伸到了皇宫里来。”姚广孝又道。

真是这样的话,云南也就不必留着了?

于是朱明月不禁猜想:姚广孝这么大动干戈地经营一个沈家,或许是皇室早已怀疑云南沐家拥兵自重或有谋反之心,故此让她以追查沈家家产为名,实则去寻找沐家忤逆的罪证。

这猜想是否属实?姚广孝没给她答案。

一切都需要她去查。

然而,还有一个沈明珠。

“天可怜见的,那位小姐年纪轻轻,就要从此青灯古佛,孤寂一生。”

“谁说不是呢。原以为能得皇后殿下那般赏识,必是要嫁入皇家,岂料是要代替公主出家修行。”

这是在她一路往柔仪殿内侧殿走时,那些殿内伺候的侍婢在背后的议论。还有那些怜悯的、嘲弄的目光,也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是啊,天可怜见,刚刚及笄的小姑娘,马上要代替尚未出阁的几位公主剃度出家。出家祈福的地方在宫中柔仪殿北侧的大佛堂。很多老太监因此都说,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不知道的是,即将代替皇室公主进宫来出家的,是个眼角有颗绯色泪痣的姑娘。

有什么地方比搁在皇后身边更稳妥的呢,既让外人无迹可寻,也消除了她的后顾之忧。而这样一来,国公府在“立储”一事中,最终得以全身而退。

皆大欢喜。

可谁都没想过沈明珠。

夏日里的暑气很难耐,尤其是树上的蝉鸣聒噪,吵得人难以成眠。红豆这几日拿着网子胡乱搂了一阵,仍不见缓解,索性去街巷里跟来城中贩卖的走货郎买了两兜子螳螂。那走货郎瞧她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却专买这些市井孩童玩耍的小虫,不禁啧啧称奇。

而后红豆坐在院中,耐心地将小竹篓一个一个拆开,将那些绿藤藤的螳螂放出去,结果不仅没将树上的蝉儿吃掉,反而爬进了屋苑里。有些钻进灶房,吓得几个新来的小丫头叽喳乱叫,还是厨娘吴妈妈逮了去,下油锅,炒了一盘子油焖竹节虫出来。

侍卫长张义于是又道,这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什么螳螂捕蝉,分明是你的馊主意,让本姑娘白白损了银子!”红豆气得将那些竹篓扔出去,抄起板凳就追着张义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