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互市(第7/11页)
从来也没人胆敢指挥他做事,沐晟感到少有的新鲜,依言过去拿书。堆得一厚摞的书帖,被他一只手轻易抬在胳膊上,像是没什么重量似的。
“曲靖府里的互市多是夷族以货易货,想买几本汉书真是挺难的。而你索性连整间书店都搬回了府里?”
苑里摆着的光是《地方志》就有上百本,还有为数不少的经史子集,连些野史民间传奇都有。
“所以王爷将来送小女回沈家的时候,别忘了准备两辆车乘。”朱明月手上不停,一番话毫无客气之意。
换成任何一个人,绝不敢这么跟堂堂的云南藩王说话。然男子也不吝啬,勾唇回给她一个微笑,道:“一辆车就够了,因为你的书会先回去。”
朱明月诧异地道:“为什么?那小女呢?”
“你马上要根本王动身去茶马互市。”
黔宁王府已经答应了茶商们派兵护送马队去藏边互市的请求,于是作为云南十三府茶运总协办的沈家,自然要出一个人随行。这个人就是朱明月。在这个决定还没正式通知曲靖衙署之前,他首先就来告知她——云南府锦绣沈家的半个当家人。
“什么半个当家人,王爷何时认为小女是这个身份?”朱明月感到匪夷所思。
在无数沈姓族人为沈家鞠躬尽瘁的时候,她在京城安享荣华;在沈家商社苦寻她的下落时,她在费尽心思攀龙附凤,尽可能撇清自己跟沈家的关系。作为嫡系后代,她实在是太不孝了,有什么资格回来掌管大权,坐享其成呢。
“确实不够资格,但从现在扶持还不晚。”
扶持她做沈家当家?
“此事一旦由你出面,不仅是云南的茶商和马帮,就连外省的商贾都必然感念你的恩情,同时也向整个云南商道宣布了你这个沈家嫡长女的存在。”
他磁性清淡的嗓音,划出无限诱惑,同时给了她一个光芒万丈的前途。
而这就等于是趁着沈明琪不在,利用黔宁王府的势力,喧宾夺主、鸠占鹊巢。
“但是小女并不想去。”
朱明月伫立在花丛中,美眸中忽的一抹严肃,“而且小女也不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为何?”
朱明月道:“直到目前为止,纳西、大理、顺宁的茶商,一时间全都围堵到了曲靖府来。还有贵州安顺府、湖南凤凰厅、宝庆府,甚至连山东济南府的茶商都遭到了阻截,一并归流到了小小的曲靖。”
少女的容色淡淡,说的话却让人心惊,“从东到西,几乎横跨了整个大明疆域,如此广袤的势力范围,丝毫没有惊动地方的官衙,甚至连一贯消息灵通的马帮也未发现任何风吹草动,王爷真觉得,仅是茶运受到滋扰这么简单?”
萧颜之前的话说的对,什么样的匪寇有这么大的能耐和势力?又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因此受到牵连的沈家固然不能袖手旁观,但是黔宁王府不一样。而他已经离开云南府司将近一年,才刚到曲靖就被茶商缠上,一时片刻都不得脱身,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她也不想代替沈明琪的位置,然后再把拥有的半个沈家卖给朝廷。想要追查沈家后人,想探查锦绣山庄的底细,有很多方法,绝对不是占山为王这种无比漫长的方法。
“看来你并不像你表现得那么唯利是图,反倒是一心一意想回沈家。”
沐晟负手立在花下,轻薄的花瓣洒了他一肩,嘴角边有似明未明的笑,清隽而俊美逼人。
“小女是想回沈家,”朱明月坦然地看他,“但小女同样知道,如果王爷不能够解决这件事,恐怕沈明琪会一直‘水土不服’、‘染病’耽搁在半路,小女也就无法踏进沈家的大门!”
清冽冽的声音,让正从外面进来的几个人,眼底顿时有数道精光迸射。
被护卫搀扶着的萧颜不禁再一次侧眸,这位沈家小姐真是好玲珑的心窍。
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的少女,言罢便再不语,似乎是等对面男子的答复。
却见沐晟略微勾唇,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你觉得,仅凭三言两语就能让本王改变决定,本王只能说黔宁王府镇守云南,而沈家是云南茶运的总承办,全省的茶商货物都出了事,两家谁也跑不了。何况还牵连到曲靖和丽江的马队。要是茶商因此不再信任滇黔的马帮,不再将茶叶转到马帮手里中转,要是纳西族马帮就此迅速衰败一蹶不振,影响边藏互市的生意不说,对云南也会有很大打击。”
茶马的交易,在云南古来有之。洪武四年,户部确定以陕西、四川茶叶易番马,在各个产茶地设置茶课司,定有课额。又特设茶马司于甘肃的秦州、洮州、河州,四川的雅州等地,专门管理茶马贸易事宜。朝廷同时规定,严格控制茶叶的生产和运销,并严禁私贩。各级地方官员均有监督之责。
沈家云南十三府的茶道总协办就是这么产生的。云南被沐氏平定之后,朝廷未在当地设立监管茶马互市的官署,但凡云南茶商,需经川陕的茶马司进行易货。因路远烦琐,于是由一个沈氏全权负责——每年的课额都由沈家告知给各府、州、县茶商,然后再由沈家统一将茶叶归类、过秤,协助走货的马帮将文书呈给茶马司官署。
直到建文年间,民间的茶马互市逐渐兴旺起来,燕王登基以后,朝廷设立的茶马制度崩坏日甚,很多官员私下给予方便,将私茶放行,使得很多茶课司和茶马司等同虚设。沈家便从推举的接洽专员,变成名义上的协办,多年来已经几乎不插手其他茶庄的买卖。没有想到一向表面维持平静的茶马互市,会突然出这么大的事。
“现在不是一两个茶商的货物蒙受损失,而是全省的茶商被阻截。”沐晟静静看着她道,“阻截的地点,就在沐家军途径的曲靖。一旦黔宁王府听之任之,助长了匪寇的气焰,最后就会闹得不可收拾。”
朱明月看他良久,又听他说了良久,忽然不知该从何反驳。她不能说他讲的这些错了,可这些顺理成章且从大义出发的言辞,又让她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朱明月揉着因搬书而有些酸疼的手腕,半晌才道:“既然如此,王爷应该出兵剿匪才对。”
沐晟道:“敢在云南地界上杀人越货,黔宁王府断然不会留他们活路,但现在各府、州、县都没有匪寇的线索,想要揪他们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今更重要的却是余下那批茶商的走货。”
茶运是云南赖以生存的命脉之一,若断绝一时,不知要有多少商户家破人亡、多少赶马人丧失生计。
“那王爷能不能找沈家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