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第11/45页)

“好一句‘活着的人总还是要继续活着’,你们要真能这么想才好……”朱明月声似叹息,“该做的我都做了,不该做的,被逼着我也做了,至于往后,你们若是心口如一地跟着我,我自不会不念旧情;反之,你们心里有数。就这样吧,东西都在这儿,你们也来挑一挑。”

朱明月往镜台的方向指了指,三方满载的金函并列在妆镜前,盖子打开着。

玉里眼底的光一闪而过,却见镜子中,映衬另一张少女的脸,充满了悲愤和不屑的冷嘲。

是阿姆。

玉里杵了阿姆一下。

“我说的有错吗?用我们的命去换取她的荣华富贵,难道连句抱怨都不能说?”

下了楼,阿姆咬紧了唇瓣,眼圈通红。

“那你想让她怎么做?向我们道歉或是去埋兰的坟前忏悔?阿姆,你清醒一下,死都死了,你在这里怀揣怨愤打抱不平,有用吗?”

玉里还揣着才刚从沈小姐手上领的赏赐,自然不敢当真上前去挑,但那三方金函里的配饰大多是她没见过的,随便拿出一件来都能让她做梦笑醒。想不到沈小姐毫不吝啬,一口气赏了她和阿姆每人五件。阿姆不愿意拿,东西现在还都在她怀里。

玉里有些不想将这些头面分给阿姆,但转念一想,来日方长,朱明月这不过是借花献佛,说到底都是九老爷的恩赐,往后还多着呢。

保持着背对的姿势面向花枝站着的阿姆,始终倔强地低着头不说话,玉里见状不禁一叹,道:“阿姆,你一向聪明伶俐,又是我们中身手最好的,你倒是与我说句实话,你心里是怎么琢磨的?我的意思是,如果祭神侍女真的选择反水,你会怎么样?”

阿姆跺脚,气急败坏:“你问我,我问谁?还是你对我不放心?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个奴才,我能怎么样!”

玉里扯过阿姆的手,咬着牙沉重地说道:“如果是让我选,我会跟祭神侍女站在一处!”

也就是说,朱明月转而依靠勐海的话,玉里也会照做。

“你……”阿姆的心里像是被锥子刺了一下,木讷了好久,仰面大笑,“玉里,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对她还真是忠心!”

“这与忠不忠心无关,你怎么还不明白?阿姆,我只希望咱们俩能好好活下去——”玉里激动地扣住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喊出来,怀中的首饰“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到底是同府为奴几个寒暑,如果是昨日玉里说这样一番话,阿姆的戒备心再重,难免触景伤情百感交杂;可惜现如今这个言辞切切的玉里,在她眼里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我明白的……”

玉里抱着阿姆,看不到阿姆脸上变幻莫测的冷意,阿姆低着头,却也能猜到玉里表面悲戚实则一脸得逞的表情。

“对了,这东西是你放在我衣物上的?”

半晌,玉里松开阿姆,然后从袖中掏出那块小竹牌子。

阿姆“嗯”了一声,摩挲着竹牌,刚平复的神色再次难过下来,“埋兰也就留下这唯一一个物件,我想咱们应该好生保留着,又怕自己毛手毛脚弄丢了,就放你那儿了。”

玉里用两根手指捏着接过来,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那就我替你收着。你别想太多,但是……像今日这种态度万万不能了,不管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在她面前至少还是要做做样子!其余的,咱们俩私底下怎么合计都好。”

连“小姐”都不叫了,玉里说罢,就俯身去捡散落在地上的各色头面。见到上面沾了尘土,有些心疼,急忙用手去拂拭。

“这些你好生收着,你比我知道它们的价值,不要跟银子过不去……”玉里说罢,分拣出五件来。

“我不要,”玉里刚伸手往这边递,阿姆就反手一把推到玉里怀中,“这都是用埋兰的命换来的,我才不要这些沾满血腥的东西!”

玉里的面容有些尴尬,转瞬,抿唇干笑一声道:“那……好吧,跟那块竹牌子一样,我都先替你收着。好了,你赶紧上楼去,别把她一个人晾着,我还要去灶房看看早膳好了没有。”

“不,你去伺候她,我去准备膳食。”

“别胡闹!你根本不知道地方,何况你总不能一直不见她吧!”玉里说罢,抱着满怀的首饰,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推了推阿姆。

玉里顺着廊庑往南面去了。然后,阿姆也扭头往楼上走,转身的瞬间悉数表情都从她的脸上消失。

“玉里呢?”

镜台前,朱明月正从妆奁里拿出一方小瓷罂。

“去庖厨了。”阿姆说罢,补充了一句,“奴婢看她那样,倒更像是急不可耐找地方试戴那些头面去了。”

“女为悦己者容。”

“嗯?”阿姆一愣。

朱明月轻笑一声,没说话。

揭开小瓷罂的盖子,里面是玫瑰膏。她拿起细簪子挑了一点儿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剩下的则涂抹在腮边。

“会不会太艳了些。”阿姆在一侧看着,皱眉道。

“就是要艳。不艳,怎么显得出沈家小姐的诚意?”

“可是经过昨日一场大变,不是应该孱弱些、苍白些吗……”

“那是常理。”朱明月又取了眉笔,在眉梢淡扫,“这些兰膏香脂、翠翘宝钗,堆金叠玉一样摆在面前,没有哪个女子会不动心,若是刻意地妆扮太素,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在这个世上,多得是精于算计的人,比起那些或争名或逐利将欲望流于表面的人,这些人更厉害更可怕,也更懂得玩弄人心——刀曼罗、那荣已然是个中的翘楚,那九幽,比他们更厉害。

不惜堆宝塔于她一人之身,安抚收买是其一,另外,变相的试探也开始了——这种奢侈而又熨帖的招待,足以让任何一个漂泊伶仃的女子心生眷恋,让其甘愿画地为牢,做他的笼中之鸟;反之,能抵挡得住此般诱惑,不就恰恰说明,她怀有更深的目的?或者说,还有比这更优越更可观的贪图?哪怕她只是欲拒还迎、故作姿态,也会让那九幽认为,这女子的城府太深,不好掌控。

较量早已开始,步步都需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