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第12/32页)

朱明月看着他:“这些问题我都无法回答你,我能告诉你的是,如果沈公子想要沈明珠今后过得好,如果你还想见到她,必须对我开诚布公。”

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很多事都无法遮掩了。

一直以来朱明月始终都没问过:

死士岩吉跟她说过,沈明琪以及那二十三名商贾,都被关在南弄河以南的西岸水牢,就在芒允寨子旁边,紧挨着勐海两大禁地之一的养马河。然而凤于绯在那九幽的暗中授命下,引着她去见沈明琪的时候,沈明琪分明一直住在金湖旁边的屋舍。

一个被掳劫的犯人因何享受到这么优厚待遇?

那九幽也曾说,在上城除了她,除了沈家当家,还有一位很特殊也相当尊贵的客人。

那个客人是谁?

还有她去若迦佛寺找“洗眼神泉”的一日,经过北鼓楼时,廊庑的尽头一闪而过的身影。她只看到了那人的半张脸,可她看清楚了,跟她认识的一个人非常像:沐晟身边的那个传信官,阿普居木。

什么了不得的事,阿普居木会出现在曼景兰?

或者换一种问法:什么了不得的事,需要堂堂的黔宁王亲临?

从她离开元江府,过去两个多月,其间发生了大大小小的事——她从东川府来元江的整个过程,她在澜沧土司府里的种种作为,她来到曼景兰后的遭遇……朱明月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几乎是步步盘算,过关斩将一般惊心。这段时间内,沐晟都在做什么?

照理说,他应该在东川府等着迎接远道而来的朝廷二十六卫羽林军,然后整肃军备,领着大军一路朝着勐海这边开拔,紧接着就是一触即发的大战。在这其中,对沿途粮草辎重的安排、途经府、州、县的安抚与调度,还有各大卫所将士的驰援与整编……太多太多的事需要他去亲力亲为,中军大帐中更需要他去坐镇统帅。

所以,她从没想过会在元江府的任何一处地方遇见他,更没料到会有危难关头不期而遇的机会——但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都发生了,她有很多话想问他,想跟他说,两人见面的时机却正处在危险境地,不是急需休息夜宿在密林,就是在紧张万分的情况下赶路,而后,又在进退两难的关头以身犯险,再然后,两人齐齐掉下悬崖,险些死在蝙蝠洞里……

被布施高僧搭救后,两个人待在石窟中养伤,朱明月面对着浑身重伤、昏睡不醒的男子,心中追悔莫及,她甚至在想如果没有那个凸出来的残壁,如果布施高僧没有出现,或是他不懂医术也没有草药,他们两个会是什么结果?

但是他们活下来了。活下来之后,一直刻意逃避的问题一点点浮出水面。

朱明月在来上城之前,曾说,如果这是一个迷局,揭晓答案之前,她需要等三个人。第一个,是元江府的无冕之王那九幽。第二个,是沐晟。她等到了。

朱明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觉得自己在拼命博弈的时候,又陷入到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这个阴谋的缔造者,很可能就是这个为了她毫不犹豫身陷险境的男人。为了她,他差点送掉性命,让她如何再去怀疑他、试探他,甚至是出手对付他?

石窟中两日朝夕相处,朱明月不只一次想去问他,她希望他能够给她一个答案。但是她忽然想到,如果易地而处,此时他来问自己来元江府的真实目的,问她一心要去般若修塔的原因,她会不会回答?

多么可笑!在断崖时,他们能够将活下来的唯一机会让给对方;在蝙蝠洞中,他们能够同生共死。活下来了却无法敞开心扉,甚至连半句都不能吐露。

此时此刻同样陷入激烈挣扎的不只床榻上的少女,还有扶着雕花架子床,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的沈明琪。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想让在下开诚布公什么?从最初遇见一直到现在,沈某自问任何事都没有欺瞒你。反倒是……”他哽住,他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反倒是小姐刻意隐瞒身份,代替了舍妹的位置。能将王爷蒙在鼓里并且天衣无缝,小姐的身后一定有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势力,沈某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小姐想知道而无法知道的……”

沈明琪的面色颓然,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痛苦,让他感到心力交瘁。床榻上的少女却不为所动,道:“沈公子的确从未有欺瞒,因为你什么都没说过,一切秘密都被你藏在心里;甚至在你以为我是沈明珠时,依旧对我三缄其口。但是事已至此,我不希望你再敷衍我,或是对你与黔宁王之间的事继续守口如瓶,否则……”

“否则什么?”

“沈公子的顽固,一定会让你、沈明珠,乃至整个沈家,陷入比沈家先祖沈万三在世时,更加悲惨的境地。”

沈明琪心神巨震,他用无比恐惧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女,与此同时,又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今日她之所以跟他摊牌,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看穿了她的身份,而是今日她要跟他摊牌。

多可怕的一个人!

又何其工于心计冷酷无情!

拥着被衾倚靠着软枕的少女,面色苍白,面容憔悴,单薄的身子纤瘦不堪,显得弱不胜衣。沈明琪却感到悚然,但是他也有种被看穿一切的心虚。

“小姐到底想知道什么?有什么事你居然要抬出我妹妹、抬出整个沈家作为要挟?你不觉得迫害无辜之人太残忍了吗?”

的确很残忍。

但是她没有选择。

朱明月定定地看着他,道:“沈公子这么说的意思,是不合作?”

沈明琪被她的直截了当激得浑身发抖,攥紧了双手,他咬着牙道:“好,小姐你问!只要是沈某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方攥着他的身家性命、他的把柄、他的软肋,沈明琪的胸膛中有一团火在烧,不甘而折磨。却见她垂下了眼帘,好半晌什么也没说,就在沈明琪以为她改变主意的时候,她又抬起头来,一双点漆似的眼睛如暗夜。

“告诉我,黔宁王,是不是叛国了……”

此言一出,偌大的寝阁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问题,你不如直接问我。”

无比熟悉的声音,透着一如既往的倨傲和清冽,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了她的耳畔。朱明月愕然转眸,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那拄着拐杖、右手吊在胸前,一条腿包扎着的男子,赫然出现在了外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