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东山再起(第7/8页)
明白了之后,他来了精神,随着洪霄九,和这位陈先生一直谈到了后半夜。陈博志到达察哈尔之后,先试着去联络了冯子芳,然而碰了个软钉子,这才改变路线,回头找到了洪霄九和张嘉田。
一夜长谈过后,张嘉田赶早回了他的“驻地”。驻地是一座荒凉的村庄,驻军是洪霄九分给他的三十来名士兵以及一个满山红。面对着满山红,他说:“我找着了个好买卖,兴许能混来几个钱当军饷。”
满山红问道:“什么买卖啊?”
“革命。”
大清早的,满山红睡得蓬头垢面,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她懒洋洋地反问:“革命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等张嘉田回答,她摆了摆手:“你甭解释了,反正有钱拿就行。”
张嘉田听了这话,便说道:“行,那就这么定了。”
两人“就这么定了”,都像是有点儿没心没肺。自从那一天逃下石砾子山后,他们就一直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对于旧事旧人,他们一个字都不提,仿佛是极度的冷血无情,两只眼睛只会往前看。
非得这么着,他们才能过一天算一天地活下去。
如此又过了几日,张嘉田从陈博志那里得到了五万块钱。
本地是个穷地方,五万块钱就是一笔巨款了,足够张嘉田招兵买马。招兵也不必额外的劳神费力,本地的壮丁——因为常年饿得半死,其实是完全不壮——听闻当了兵就有饱饭吃,竟然很踊跃的来投奔。
张嘉田在年前忙活了一场,招来了四五百人,满山红分走了两百人,也没向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自己封自己当团长。张嘉田看在眼里,感觉她未免过于自由散漫,对她说道:“你这么干不行吧?”
满山红告诉他:“我原来还封了自己当司令呢,可惜知道的人不多,名声没传出去。”
“得了得了。”张嘉田告诉她,“你等着,我想法给你弄张委任状。”
这话说了没过三天,还没等他真去想法子呢,陈博志来了,真带了一张师长的委任状,只不过是给张嘉田的——他不知道张嘉田这儿还有个满山红。及至见了满山红,他高兴起来,握着满山红的手连摇了几摇:“张师长,你这里还有一位女同志?好极了好极了,这才显得我们是男女平等的革命队伍啊!”
满山红对着陈博志眨巴眼睛,没听明白他这一席话。张嘉田先前做太平帮办时,常听马永坤给他读报纸,倒是明白一些新词,这时就用大拇指一指满山红:“你别看她是个丫头片子,她比老爷们儿还厉害。你……她手下也有几百人,你能不能给她也弄张团长的委任状?”
满山红终于开了口:“越大越好,师长也行,司令最好。”
张嘉田瞪了她一眼:“你当司令了,把我往哪儿摆?听话,团长就够你美的了!”
陈博志呵呵笑着,说道:“这个,我现在办不了,委任状是我从北京带过来的呀。”
张嘉田一听到“北京”二字,登时想起了叶春好。
通过陈博志部下的特务,他把他的亲笔信传递给了叶春好,又通过同样的一条路线,他得到了叶春好的回应。
很久之后,他回忆起收到回信的这一夜,发现这一夜是可纪念的——从这一夜起,他“神魂归位”,从噩梦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到了开春的时候,张嘉田手下有了一千多人,满山红也如愿得到了一张团长的委任状。张嘉田是见惯了委任状的,不拿它当一回事,满山红却是专门弄了几大捆黄纸,用一块黑炭当笔,在上面七扭八歪地写了名字,然后扛去野地里,烟气滚滚地烧了半天。
等她回来了,张嘉田问她:“你给谁烧纸呢?”
她答道:“没谁,就是老二他们。”
说这话时,她低头掸着身上的纸灰,一副满不在乎的劲儿:“将来进城了,我找个手艺好的裱糊匠,再糊几个纸人,要女的,糊得漂亮点儿,烧给他们当老婆。”
这话说完,她也把自己的衣服打扫干净了,忽然发现张嘉田站在旁边,一直是不动弹也不言语,她便抬起头看着他。
她看他呆呆地站着,不知何时,竟是淌了满脸眼泪。
慌忙把头又低了下去,她装着看不见,转身往那门口走,门口放着一口大水缸,她舀起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连凉水带泪水,一起硬咽了下去。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张嘉田接到了陈博志的命令,开始试探着骚扰南边的陈运基部。
陈运基万没想到,张嘉田只不过是和洪霄九混了几个月而已,竟然得了对方的真传,说死不死,动辄诈尸。不过凭着他的实力,揍一个张嘉田还是不成问题的,于是把这个消息报告给了北京的雷一鸣,他一边等着上峰的指示,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张嘉田回击。
雷一鸣得到了这个消息,然而未做任何指示,因为他顾不上张嘉田那千八百人的队伍了,国民革命军一路北伐,已经攻进了山东,而山东的卢督理当初既是有胆子和他抢巡阅使,照理来说也算是一条好汉,如今在山东却是节节败退,让他不得不调兵遣将,前去支援。
这一回,他本人是不打算往前线去了,经了这几个月的调养,他胖了十三四斤,在周围的人看来,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事。这十几斤分量让他显得有血有肉了许多,穿起军装来,肩膀腰身大腿也都有了内容,不再是一副单单薄薄的衣裳架子了。
身体越是健康,他越是怕这来之不易的健康溜走,所以万万不肯到战场上去冒险。而且叶春好已经显了怀,他也不敢走,怕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她那肚里的孩子就会有闪失——林胜男生产的时候,他想自己若是在家做主,那早产了的孩子,兴许也能活下来。
雷一鸣往山东派去了两个师的兵力,结果还真帮卢督理抵挡住了北伐军的进攻。然而山东这边的战况刚稳定下来,河南那边又失守了,北伐军的几路军队眼看着就要在郑州会师了。
雷一鸣略微有一点儿发慌,慌得不厉害,因为他手里还有兵,但他此刻是万分的不想打仗。即便要打,也不是他一家出兵就能打赢的。
他刚长上的十几斤肉,眼看着在一个礼拜之内掉了两斤。这天林子枫过来见他,刚在大门口下汽车,就见他带着几名卫士走了出来。今天他是军装马靴的打扮,上衣没系纽扣,敞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白衬衫,衬衫下摆束在军裤里,腰粗了,腰间皮带扎得紧绷。扭头看见了林子枫,他一招手:“过来。”
林子枫走到了他近前,就见他新剪了头发,天生的长鬓角被剃成了一抹青,尖下巴也没了,他一富态,反倒添了几分英武的男子气。一队汽车正从府后的汽车房缓缓行驶过来,在这个空当里,他对林子枫说道:“我要去趟天津,你留在北京,等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