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张师长(第5/6页)

那帮士兵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往后退,张嘉田见了,索性举枪向天开了一枪:“还不快滚?!”

士兵们一言不发,立刻滚了。

张嘉田大获全胜,稍微出了一小口恶气。扭头再看那两名落了难的旅人,他发现其中那位老的其实是个平头正脸的中年人,至于那个小的,瞧着和他年龄相仿,也小不到哪里去。

“你俩走吧!”他一晃手枪,“往后少来这倒霉地方。”

那中年人向他拱手抱拳,张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老总——”

他就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因为张嘉田身后忽然爆发出了一声怪叫:“火!着火了!”

众人闻声抬头,就见先前待过的那个小山头上冒出大股黑烟,山上的空气都已经隐隐变了颜色。张嘉田这才想起山上的火堆与兔子,吓得大叫一声,带着人就往山上跑,跑到了一半他见势不妙,掉转头来又往山下逃,这时,那火苗已经飞快地追向他们了。

张嘉田等人一路飞奔,一直跑出了五六里地才停了下来。亏得这些人都年轻,站住之后喘了三两分钟,便继续狂奔,一口气逃回了城里。

这些人回了师部,统一地人心惶惶,不知道那火会烧到什么程度,真要是烧大发了,那么这纵火烧山的罪名应该怎么算?还是有一个人稳重一些,告诉他们道:“不要怕。秋季天干物燥,山林里起火也是寻常事情。权当是天雷击了树木。”

张嘉田觅声望过去,惊讶地喘道:“嗯?你俩也跟着我们回来了?”

方才说话的中年人再次向他拱手抱拳:“我还没感谢老总的救命之恩呢。”

张嘉田摆摆手:“那不算什么。你既然跟我们进城了,那就在城里待着吧,城里总比城外太平些。”

中年人含笑点头:“是,是。”

张嘉田看这人进了师部,一点也不拘束紧张,像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就忍不住又问:“你是干吗的?做买卖的?”

中年人答道:“倒是经营了几处生意,算是个买卖人吧!”

“那你接下来要往哪儿去?这儿有火车站,通火车,你要走就去买票,随时可以走。”

“哈哈,老总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本来也打算要从这儿上火车回天津。”

张嘉田的气息稍平,好奇心就趁机冒了头:“你做什么买卖的?身边怎么没货物?”

“我这一趟不是为了生意来的。”那中年人一团和气地答道,“我老家在一百里外的杨庄,我几十年没回来了。”

“几十年没回来?”张嘉田上下打量着他,“你多大岁数了?”

“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啦!”

张嘉田有点不耐烦:“你好好说话,到底多大?”

“四十二了。”

张嘉田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哇?”

“那我得去瞧瞧火车票。”

张嘉田一想到自己放了漫山的大火,心里就焦灼得慌——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没闯过这么大的祸。

“好好好!”他挥挥手,聊不下去,“你们爷儿俩就自便吧!”

(四)

大火并没有蔓延开来。

傍晚下了一阵大雨,这更让张嘉田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心一轻松,身子骨也轻松了,他在雨后溜达出屋,结果正遇到了那两位赖在师部没走的旅客。

年纪小的那一位,明显是个跟班,没有说话的资格。中年人也在看那雨后的斜阳,见张嘉田出来了,便对着他颔首一笑:“张师长。”

张嘉田也一笑,问道:“老兄,你怎么称呼啊?”

“我姓殷,殷凤鸣。”

紧接着,殷凤鸣又笑道:“我说句得罪人的老实话,方才在城外的时候,我真没想到您会是位师长。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张嘉田本就憋着一肚子苦水,如今出城打猎一场,兔子毛都没能吃到一根,反倒担惊受怕了大半天,苦水越发要沸腾,专等着他一开口就喷出去:“我英雄个屁!你不是说你要回天津吗?真的,你弄口箱子装上我,把我也拎走吧!”

“哟。”殷凤鸣露出了关切神情,“张师长是有烦恼?”

张嘉田当即叹出了一声九曲回肠的“唉”。

张嘉田自从发迹之后,眼光也高了,一般的人他还看不上。这殷凤鸣是个体面的人,倒是入了他的法眼,够资格和他相对而坐,扯些闲话。

他让勤务兵去饭馆里端了几样好菜,又打了两壶好酒,两人对坐着且饮且谈。张嘉田嘴里咂摸着酒味,精神却是全然不受酒精的麻醉,只诉那可以诉的苦,其余的话,一句都不多说。

“我年轻也不能赖我不是?”他很有分寸地发牢骚,“早知道不当这个师长了,就是听着好听,其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殷凤鸣说道:“张师长,你别这么想。这人里头,只要是有不听你话的,那就一定也有听你话的。只是呢,你得自己去找。”

“就有一个,看样子是肯听我话的。那人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杂牌团长,说真的,我是没见过那么惨的团长。”

殷凤鸣一拍大腿:“你看,我就说有吧?有就好!”

“好在哪儿?那个团长,我不但指望不上,还得往他身上搭钱。”

“这就对了。”殷凤鸣说道,“他先前越惨,越能显出你现在的本事。那么惨的一个人,都能让你救济活了,旁人看着,不可能不眼馋。眼馋怎么办?学他啊!也来找你啊!”

“哪儿来的也都不是正经跟我好的人,都是奔着我的钱来的。”

殷凤鸣笑了一下:“唉,张师长,你当奔着钱来的,就是坏事吗?人为财死啊!”

张嘉田捏着个小酒盅,琢磨着“人为财死”四个字,就觉得这四个字别有深意。低着脑袋琢磨了半天,末了他慢慢地点了头:“可不是,人为财死啊!”

两个人说到这里,心照不宣似的,一起换了话题。如此喝到了天黑,张嘉田让勤务兵给殷凤鸣主仆收拾了屋子睡下,自己也上了床,继续琢磨“人为财死”那四个字。琢磨到了午夜时分,他忽然一挺身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那我试试?”

紧接着他“咕咚”一声又躺了下去,下半张脸埋在棉被里,他闷声自答:“那就试试吧!”

翌日上午,殷凤鸣带着他的跟班,潇潇洒洒地上火车走了。

这人走就走了,张嘉田也不理会。对着镜子洗漱穿戴了一番,他摆出师长的派头,把那位五劳七伤的团长叫了过来。

团长也姓张,名字有一点雅,叫作张文馨。张嘉田见了他,也不废话,劈头就问:“前头的洪师长已经没了,现在的师长就是我张嘉田。你乐不乐意跟我干?乐意,我抬举你;不乐意,你放心,我也不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