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伤身世(第4/6页)
他当真是豁出去了,为了哄她连最后一点底线也没有了。此话果然吸引了宋瑜些许注意,她哭声渐低,不解地望着他。
霍川停顿许久,用粗粝的拇指细心地给她拭去脸上泪痕,哑着声道:“我母亲死了,她不是侯府的人。”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事,包括段怀清认识他许多年,他都从未在他面前剖开心腹地对他说这些。可是面对宋瑜,他却很有倾诉的欲望,或许心里早已认定了她,是以才可以什么事都同她说。
她这么懂事乖巧,一定也能理解他。
宋瑜被他这两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果真忘了哭泣,睁着水汪汪的泪眼一脸困惑。既然不是侯府的人,为何他又是庐阳侯子嗣呢?
她的脑子这么简单,霍川焉能猜不到她心中所想,他酝酿了许久,终于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了。
“我母亲是江南一名小商贾的女儿,认识庐阳侯的时候尚未及笄。”霍川从未喊过那人父亲,盖因在他心中他不配为人父,他只是一个懦夫,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的懦夫。
“我母亲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已经在京城有了家室。”霍川的手放在她脸颊上,低头抵着她头顶,声音遥远低沉,“后来他一离开就是五年,几年后,母亲收到一封来信,便带着我跟着仆从一同上京寻他,彼时他还是庐阳侯府的世子……三妹,你知道外室生子是什么下场吗?知道我和母亲留在府中会是何种待遇?”
说罢他忍不住扯起嘴角嘲讽,那些日子他不必说,宋瑜便能猜到是何种阴暗残酷。
多年前陇州也有一个商人有了外室,被正妻知道后,外室的下场很不好,说起来真正可怜的还是女人,母亲曾用此当反面教材同她说过。彼时她还小,具体事情她记不大清了,可这些年来,她却是将那份警惕深深地烙在心底。如今,他轻飘飘地一语带过,恐怕其中的内情并不简单。他究竟在侯府遭受何种待遇宋瑜不得而知,却也不难想象,而且,宋瑜也总算明白,霍菁菁那句“大哥跟二哥不一样,二哥他只恨我们”是何种意思。
宋瑜耳畔是他呼出的清浅气息,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浑身低落的情绪。
起初宋瑜只当他是顽劣不堪的天之骄子,跟宋琛一样无法无天,未料想其中竟有诸多波折。她的哽咽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长久的沉默,他推心置腹地跟自己说这些,宋瑜不知要拿何种情怀面对他。
过了许久她才讷讷地问了句:“那你为何要再回来?”
霍川在陇州的花圃经营得很好,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有其他生意,大抵比在永安城惬意得多。
霍川直起身,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道:“为了你。”
怎么会是为了她,同她有什么关系?
宋瑜再傻,也不会信他这句话,只当他是为了哄自己高兴。她一手推开霍川一手扶门,此刻,他们依旧牢牢地被人从外头锁着。她的心情颇有些绝望:“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我并不想知道。”
这是他的身世,一旦知道两人便再也没法划清关系……宋瑜方才早已把眼泪流干,只是还时不时地抽泣一下,她既恨他自作主张同自己说这些,又禁不住可怜起他的遭遇。
霍川顺势后退两步:“我想让你知道。”
一句话堵得宋瑜无法反驳,她抬眸对上霍川漆黑双目,抿唇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那你倒是说一说,如何为了我?”
霍川垂眸,抬手抚了抚手背上的烫伤,这是他昨日新添的伤口。搁在以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过如今他却没法继续忍气吞声……可惜这些事情不能与宋瑜说,她应该是干净无瑕的,不能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教坏她。
见他答不上话来,宋瑜更加坚定心中所想:“园主再不开门,我便要喊人了。”
同他待一两个时辰她尚能忍受,横竖在来陇州的马车里便是这样的。可若是两人独处一夜,宋瑜心里没底,她也不认为两人关系到了如此亲昵的程度。
霍川伸手正好碰到一旁的桌椅,顺势就坐了下来道:“三妹找我没用,房门不是我锁的,你该找明朗才是。”
宋瑜噘嘴不开心,明朗若是没有他的吩咐,哪敢擅自做主将他这个园主锁里头?偏生他还一副无辜的模样,叫人看了心头来气。“我肚子饿了。”她理直气壮地提出要求。
霍川淡淡地道:“饿着。”
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连做坏事都做得如此理直气壮,宋瑜对他才生起的怜悯瞬间烟消云散,她怒气冲冲地拍了两下门,大喊:“澹衫,薄罗!”
不多时传来明朗试探的声音:“姑娘有何吩咐?”
没料到明朗竟然就在门外候着,宋瑜越加气愤,她方才喊了那么多声他都不做反应,真让人忍无可忍!他还勾搭她的薄罗,想得美!
宋瑜将方才要求又说了一遍,他寂静半晌扬声问了句:“园主要吃什么?”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询问他意见,若不是隔着一道门,宋瑜真不愿意放过他。她抿唇不悦地看向霍川,便见他低头想了想,对着门外道:“全听宋小姐意见,将门打开吧。”
他这样好说话让宋瑜很不适应,门锁转动的声音立刻响起,紧锁的门旋即被人从外头打开,露出明朗讪讪笑脸。宋瑜气鼓鼓地瞪着他,忍了又忍放出一句狠话:“我再也不让薄罗接近你了。”
明朗默默地将门锁收回身后,为难地觑向她:“小姐不要为难小人……”
言下之意便是,这是霍园主的主意,同我无关。
只不过宋瑜才不听他解释,同流合污也是重罪,她转身便走到隔壁房间。她的两个丫鬟正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宋瑜上前掀开床褥将两人唤醒:“快别睡了,当心我罚你们再跪一宿!”言语间越发多了几分无奈。
怎能有对主子如此不上心的丫鬟,几次三番被人支开,留下她一人孤军作战,上回龚夫人罚了两人委实是应该。
二人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从床榻上坐起。面前立着横眉竖目的宋瑜,登时反应过来出事了,两人猛地坐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立在宋瑜跟前,惶恐不安地道:“婢子知错,请姑娘轻罚!”
她们对方才事情概无印象,只记得被明朗带出房间后,正欲折返去照看宋瑜时,脑子却越来越沉重……再一醒来就是眼下了。
两人自知有错,低头惭愧地走在宋瑜身后。来到宋瑜房间,她们偏头往里面一觑,便见霍川坦然自若地坐在桌旁,面前还摆着几道菜式。
宋瑜脚步微顿,不承想他还没走,她满心不安地看向里头,此时,屋里已经点亮了烛灯,烛光摇曳,一世温暖,他就坐在圆桌后头,面无表情地咀嚼明朗夹到碗里的食物。精致的下颌上下动作,他不慌不忙地吃饭,似乎没有察觉宋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