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旧痛新伤(第4/5页)

邱教授走后,甘博显得十分不安:“璐璐,是不是我病得很严重?要摆出这么大阵势,又是转院又是找专家的。”

“爸爸,您别乱想,这边条件比较好,有利于您尽早康复,而且璐璐到这里也很方便。她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到处乱跑。”

尚修文含笑安慰岳父,他一向有让人镇定信服的力量,甘博倒安心了一些,却又想起了什么:“单人病房一定很贵,没必要花这个钱,换普通病房就可以了。你们马上要生孩子了,不能浪费。”

“爸……”甘璐努力克制着情绪,“钱的事儿不用您操心,修文……他刚换了工作,现在收入不错,我们负担得起的。”

安顿好父亲,王阿姨送他们出来,一脸的欲言又止,甘璐只觉得腰酸背痛,身体乏力而沉重,几乎站都站不直,却不得不停住脚步:“王阿姨,您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王阿姨嗫嚅着:“璐璐,你爸爸的情况,你跟我说实话吧,让我也好有个底。”

“我没瞒着您什么,医生说的话您都听见了,明天他再来检查,您可以在旁边听着。”

王阿姨一脸愁苦:“我以前那个老公得的是肺癌,我伺候了他两年多。我不是怕苦怕累,只是实在不想再眼看着……”

尚修文马上握住差不多要发作的甘璐的手,打断了王阿姨的话:“王阿姨,您多虑了。爸爸这个病是肝硬化,不是不治之症。目前给他做治疗的是国内有名的专家,他说得很清楚,最重要的是调养,保持心情愉快。您的照顾对他来讲很重要,如果您先往坏的地方想,爸爸就更没信心配合治疗了。”

他的说服力显然对王阿姨同样有效,她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们明天都还有工作,赶紧回去吧。”

“璐璐明天要上班,我明天早上会过来的,您也早点儿休息,有什么事,马上打我们的电话。”

尚修文紧紧握住甘璐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别为王阿姨说的话生气,她只是害怕了。你现在得调整好心情,否则……”

“否则会对孩子不好,我懂。”甘璐有气无力地说。

尚修文沉默一会儿:“我更关心的是你,璐璐。你额头上是怎么回事?”

她漠然地说:“不小心撞到床头柱子上了。”

“太危险了,明天就搬回去住,不能再这样了。”

甘璐没有回应,她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走路也有点儿脚步漂浮,尚修文似乎意识到了,伸手揽住她,她不由自主地将一部分身体重量交到他的手臂上。

两个人走到停车场,正要上车,甘璐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拿出来接听,是她妈妈陆慧宁打来的电话,劈头就问她:“璐璐,我听你秦叔叔说,修文出任了旭昇钢铁公司的董事长,而且还是那边的大股东,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对他的情况到底清不清楚?”

胸口的烦躁不安和身体的极度不适搅在了一起,甘璐语气很冲地说:“我不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好了,你又不是没给他打过电话。”

以前甘璐虽然跟母亲不亲近,偶尔还有点儿不过分的冷嘲热讽,可是从来没这么出言不逊过,陆慧宁一怔之下,顿时也火了:“你现在了不起了啊,可以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你真当我是前世欠你的吗?我是怕你傻乎乎地吃亏上当,你究竟知不知道好歹?”

甘璐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我就是不知道好歹,我就是……”她哽咽得语不成声,完全没法再说什么。尚修文没想到她突然失控,一手搂住她,一手拿过手机:“妈,爸爸生病住院了,璐璐现在心情不大好,回头我再让她给您打电话。”

他正要说下去,却发现甘璐捂住腹部,从他手臂中滑了下去,蹲到了地上,他大吃一惊,一把抱起她:“璐璐,怎么了?”

“痛……好像出血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尚修文一下脸色惨白,马上抱着她转头跑进医院。

甘璐很快被送进妇产科。尚修文焦灼地守候在外面,过了好久,医生出来,一脸的遗憾:“胎儿恐怕没有保住。”

再次赶过来的吴丽君仍然保持着镇定:“有什么症状?”

“已经不是先兆流产,到了难免流产阶段,出血量明显增多,宫颈口扩张,一部分胚胎组织堵塞在宫颈口内。”

尚修文声音干涩地问:“我妻子有没有危险?”

“目前暂时没有危险,必须进行刮宫术清宫,肌注缩宫素以减少出血。”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修文,这只是做完当场就能离开的小手术。让医生清宫止血以后,你再进去。否则她情绪波动,出血会更多。”吴丽君制止了他,示意医生去准备手术。

“吴厅长,她的确情绪很不稳定,有点失控了,刚才检查时都不配合。”医生为难地说,“我觉得需要注射镇静剂。”

吴丽君点点头:“好,动完手术后,记得提取胚胎组织做病理检查和染色体分析,把报告直接交给我。”

尚修文机械地在护士拿出的手术通知单上签字之后,颓然地坐倒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等候着。

吴丽君是医生出身,从政前有丰富的临床经验,见惯了病痛生死,并不为里面进行的小手术忧心,她只担心地看着尚修文灰败的面孔,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坐在这里的这个年轻男人是她的独生子,她一向忙于事业,休完产假后,就将他交给了保姆,一直没有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每次认真打量他,都吃惊于他的快速长大,有点儿惆怅又有骄傲的感觉。

如果现在回头看去,哪怕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过去的日子也差不多是弹指一挥间而已。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没有任何青涩的气息。他小时候长得像她,现在相貌仍然带着她的影子,气质神态却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一想到去世的丈夫,她心跳就加快了频率,而且节奏有些紊乱。她只能在尚修文身边坐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几年来她都是这样,在尚修文的敦促下,她做了详细的体检,排除了心脏病,只能归结于心理因素。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痛,也知道儿子的痛。在他们共同的亲人去世后,他们几乎是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相互关心着对方,却似乎还是没有办法亲密相处,尽情诉说以卸下重负—至少在这个方面,他们完全了解彼此的骄傲,宁可选择各自背负下去。

她仍然是那个对人对己要求一样严格的领导,可是已经没有了事业上的野心,只满足于尽职尽责将分内工作做好。但是她知道儿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不希望他就那样颓废消沉下去,更不希望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