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接受你给的一切(第5/5页)
“上回修文在医院说爱吃你做的什锦砂锅,你今天给他做这个吧。”
甘璐有些惊奇素来并不算体贴人的父亲对这个女婿的格外关心,“下次再说。今天我买了鱼头,做砂锅鱼头豆腐,”她将鱼头对半剖开,用盐腌上,“他应该也爱吃的。”
“修文最近看上去很累很有心事的样子,你得多关心他。”
甘璐只得“嗯”了一声。
“你搬回去没有?”
“我……今天就搬。”她好一会儿没听见甘博说话,一回头,只见父亲正怀疑地看着她,不禁苦笑,“哎,爸你这眼神可真是,我不会骗你的。”
甘博这才放心,继续剥着蚕豆,甘璐切好姜丝,再码到鱼头上,她已经将这边的料酒都扔了,只能用这个方法去腥味。她一边机械地忙碌着,一边琢磨着刚才的对话,她倒不完全是随口敷衍父亲,眼前这个情势,总借住在别人家,显然很荒唐。她既然没法断然下与尚修文分开的决心,恐怕也只能搬回去了。
她将菜式一样样准备齐,先将米淘好放进电饭煲,烧热油锅,将鱼头煎到两面微黄,然后放入砂锅内炖上,再去拿蚕豆,却不禁好笑,只见甘博不知道什么时候掐来了几片初生的嫩黄色法国梧桐小树叶,挑出颗粒比较大的没剥皮的蚕豆,掰下两只火柴头嵌在蚕豆的前面,再将一片树叶插在蚕豆尾上,一个活灵活现的小金鱼就出现了。他面前已经摆了好几条,仍在兴致勃勃地继续做着,蚕豆倒没正经剥出多少来。
“璐璐,你小时候最喜欢让我做这个给你玩了,有时候可以摆上一桌子。”
甘璐笑着摇头,只得坐在他对面开始动手剥蚕豆:“我就不能指望你帮着我做事。”
甘博丝毫不以女儿的抱怨为意,再去窗边掐了几片树叶过来:“要说你小时候可真乖,一个人拿着这些小金鱼可以玩上好半天。”
“我最喜欢你给我做的那些蝴蝶标本了,现在还好好收着呢。”
“唉,那会儿工资低,手头太紧,都很少给你买玩具。”
“这个不比玩具好得多吗?”甘璐生怕他又长吁短叹,拿起一个他做的小金鱼笑道,“可惜蚕豆放上半天就干了,不好看了,不然我也会一直留下来的。哎呀,我得去看看鱼头。”
她匆忙走进厨房,将火调小一点儿,加进豆腐继续炖,再出来时却一怔,只见尚修文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正剥着蚕豆,同时跟甘博讲着话,这是她印象中头一次看到尚修文做家事。一方面,尚修文平时还真有些君子远庖厨的架势;另一方面,家里的一切基本都由钟点工打理,她倒也不介意把剩下的一点有限家务承担下来。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被电话吵醒了,”尚修文摇头叹气,现在哪怕是周末,他也很难有清静的时候了,“王总约我下午三点去远望开一个临时股东会,希望不会开太久。”
甘博赶忙说:“修文,刚才璐璐说今天搬回去住,正好你没出差,陪她一块搬。家里有老人,当媳妇的怎么能跑去朋友的房子住。”
尚修文一怔,马上看向甘璐,甘璐不易察觉地微微点头,他紧紧凝视她,唇边那个笑意慢慢扩大,一直到明亮的眼睛中都感染着喜悦:“好的爸爸,今天就搬回去。”
这个喜悦多少触动了甘璐,她垂下眼睛,重新走进了厨房,对着咕嘟作响的砂锅出神,只听外面尚修文说:“爸,您累不累,要不还是去躺一会儿吧。”
甘博开开心心地说:“不累,我平时最喜欢坐在这里看璐璐做饭。”
尚修文也笑了:“我也喜欢看她做饭的样子,”稍停一会儿,他轻声说,“从第一次看到就喜欢。”
甘璐回忆着他第一次看自己做饭的情形,那是在吴昌智郊外别墅宽大华美的厨房内,她在煤气灶前忙碌,隔着中央岛式吧台,他倚在门边看过来,那个眼神专注得让她吃惊,又有点儿别扭。那个白天,他们刚刚有了第一个热吻,然而他表现得丝毫不像一个情动的男人,甚至成功地用他的冷漠淡然将她刚萌生的一点心动给打消了。
就是那个简单的什锦砂锅打动了他吗?
甘璐苦笑了,她不这么认为。吃完饭后,他们在别墅玻璃花房内还有拥抱、接吻与交谈。然而她固然因为那个浪漫情境下的吻而情动,但却没有丧失基本而本能的判断—她与尚修文显然都没就此陷入情网。从J市回来以后,他们的交往比从前来得亲密,在别人眼里,他们成了一对恋人,可她清楚,那也绝对算不上热恋。
不过是喜欢罢了。如果说他喜欢看她做饭的样子,她也再没做过饭给他吃;至于她,她只能承认,她喜欢看他的微笑,喜欢与他轻松地相处,喜欢他的亲吻与拥抱……
从哪一天起,这个喜欢突然被推进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恋爱?一回忆到这里,甘璐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自己的毛衣下摆。
“在想什么?”
尚修文走进了厨房,将盛在大瓷碗内剥好的蚕豆递给她,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她魂不守舍地接过蚕豆,走到窗边的水槽前冲洗着,尚修文却并没有出去,到她身后,双臂环抱住她的腰,轻声说:“璐璐,我一定不会让你觉得搬回去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在她忙碌时,从她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她肩上,也是他一向喜欢的姿势。然而要有多少个喜欢,一点点累积,才会转换成相守的决心。甘璐的手指在水流下慢慢搅动着碧绿的蚕豆,一时百感交集,同样轻声说:“我突然发现,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什么选择了。”
“为什么这么说?”
她苦笑一下:“一点儿胡思乱想,没有为什么。你出去陪爸爸坐会儿,我马上炒菜。”
她炒着菜,听父亲与尚修文在外面的闲聊零星地传进来,不得不再次诧异他们之间的亲密程度。
尚修文待人接物一向有着微妙的分寸,从来不与人过分亲近,并且可以轻易让对方自觉与他保持一个合理的距离。然而他和甘博在一起,却总能让多少有些社交障碍的岳父尽兴地滔滔不绝。她能分辨出,尚修文的态度并不敷衍,这一点从一开始就打动了她,也让她检讨自己对婆婆是否不够真挚热情。
现在她却情不自禁地想到,按照他对她有限的回忆,他父亲聪明睿智,让他从小崇拜并一直怀念着,差不多和她父亲甘博是完全相反的类型。她见惯了众人对甘博的惋惜、怜悯和轻视,他却能表现得对她的父亲体贴尊重—这也是一个自我控制下的表现吗?
一想到这儿,她马上警告自己,你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