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光之破晓(第4/4页)

她们迅速地交换衣服。那女人一边帮辛霓整理衣服,一边用对讲机通知外面:“做好准备,她十秒钟后出来。”

说完,她拍了拍辛霓的肩膀:“数到十,从这里出去。”

十秒钟后,辛霓拉开卫生间的大门,稳稳朝门外走去。与此同时,电梯的闸门打开,一群人喧哗着从里头拥出,挤到祁遇川面前。辛霓不慌不忙地从那群人身畔走过。电梯门仍然开着,她没有一丝犹豫,飞快地踏进了门洞。帮她按住电梯的人骤然松手,电梯门合上,缓缓朝一楼降去。

出了电梯,辛霓一路飞奔朝大门口冲去。祁遇川也许已经察觉到不对了,这座医院到处都有他的人,稍微慢一点,她也许就永无逃脱的机会。她惊慌失措地冲到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的门同时打开,她甚至没给自己一秒钟分辨的时间,就直直冲进了车里。

车子驶离的那一霎,她从车窗里看到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这边奔来。

出市区后,辛霓被换上一辆面包车。面包车转悠了几圈,确定没有异状后,直奔向白沙路尽头而去。

一小时后,辛霓在白沙口岸见到了一个穿天蓝夹克的粗粝男人,他自称向坤,是李管家昔年的至交。向坤丢了一件救生衣,并一个袋子给辛霓:“老李让我送你去香港,到了那边,会有人接应你。他跟我说,让你在那边躲一段时间,等他布局好再接你回来。”

辛霓一脚已踏上快艇,但听到“布局”二字,她收回了脚步。对辛霓而言,世间再没有一个词比“布局”更让她洞心骇耳。以前她对这个词最终极的理解是棋盘上的黑白交锋,但现在,她比谁都清楚这些人所谓的布局是什么。

鼻端的海腥味化为浓浓的血腥气,她头晕目眩地望着脚底翻涌的浊浪,像是看到了不久后的那场厮杀混战。她往后退了一步,对自己说了一声“不”,这条路,她不能往前走。

“快走,水路上也有他们的堂口,再晚就来不及了。”

也就是他一句话的工夫,辛霓心里的主意落了锤:“向叔,你有办法送我去别的地方吗?”

向坤诧然望向她:“你……”

辛霓决然道:“我不能去香港。你送我去别的地方,哪个国家都行。我知道你有办法。”

不待向坤出口拒绝,她一下子将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捋下来:“三克拉,够去哪里?”

向坤的目光被钻石闪得有些发慌:“不行,我答应老李的。”

辛霓不由分说地将那只戒指塞进他手里,急切道:“我要是去香港,李叔的命就算交代出去了。你是他的朋友,又怎么忍心看他临老了还不得善终?”

向坤剧烈地挣扎,神情瞬息万变:“不行……我讲义气的……”

“求你让我走吧!”辛霓的眼泪骤然滚出,毫无征兆地,她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是绝望,也是悲从中来,她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成这样。

她的哭法吓了向坤一跳,就像他刚才对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般。他有些无辜地,又有些无奈地攥了攥手里的钻戒,片刻后,他恶狠狠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条路九死一生!”

二人达成统一后,船改道去了福建。在福州猴屿村上岸后,辛霓和数十个黄皮寡瘦的男男女女待了一天,于半夜上了开往美国关岛的船。

在辛霓的认知里,从海上去美洲少说要几个月,她做好了得疟疾死在船上的准备,也设想过葬身鲨腹的结局。现实还好,并没有九死一生,只是脱了层皮。船颠簸了七天,就在关岛附近的海域停了下来。

船一停,蛇头便像赶猪羊一般逼他们往海里跳,恐吓道:“还有一里路,自己蹚过去。小心别让巡逻队发现,不然他们可能开枪。但是脚一旦上了岸,他们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那群人借着星光面面相觑,发出一阵骚乱,蛇头喝止住他们,又说:“水不深,但我们不保证绝对安全。蹚过去了,是你们的命,蹚不过去,也是你们的命。走!”

这时,一直抱膝缩在角落里的辛霓从人群中起身,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冰冷的海水倒灌进她耳朵,她直直往下坠了一阵便浮出了水面,她凫了会儿水,试着往下探了探,水果然算不得深。于是她踮起脚尖,在齐颈深的水里朝远处的岛屿溯去。

他们运气很好,登陆的过程中都没有遇到巡逻警。

从水里踏上河岸,浮力完全褪去那一霎,辛霓筋疲力尽地倒在关岛的沙滩上。很有几分奇怪,在涉过那段海域时,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尹青蕙。那年,她们十六岁,花样年华,旗鼓相当,然而命运却将她们一个送上云端,一个打下深渊。她想起青蕙被人从海底捞起来时,那种死而复生的眼神。她意识到原来人的改变,源于一次又一次“死亡”。曾经那个明澈的青蕙死在了海里,如今,那个同样明澈的辛霓也死了。等她站起来,她就会无可抗拒地变成另一个辛霓。她纹丝不动地躺在沙土里,不知是喜是悲,然后慢慢地流下了那一世最后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