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韶光日月浅(第12/13页)
在这个世上,有谁愿意拿灵魂来交换,宁愿魂飞魄散,也要穿越时空的桎梏,回到过去的时光里,只为问那人一句,你过得好吗?
她不知道在泠涯竭力重现当日情景的时候,面对千雪衣又是怎样苦痛的心情。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事,还是当年的那些事,只是这些细枝末节早在他心中辗转过无数遍,面前那个笑嘻嘻招待客人的女子,那个贪钱耍弄他、给他治伤的女子,他心心念念爱了她几百年,可是明明在她身边,他却连个久违的拥抱都没有办法给予。
千雪衣知不知道呢?这个表面看起来很讨厌她,整天死女人臭女人骂她的男子,在转身之时怅然若失、迷茫失落的神情,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他在默默注视着她,心中的苦楚与怜爱与日俱增,却始终都无法跟她说清楚。
过去终究是过去,纵使泠涯现在选择留在她身边,跟她和和美美地在一起,那么三个月后呢?他们又要怎么面对那场永永远远的别离?还有两个多月,泠涯就要魂飞魄散了……
云皎想到此,郑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跟着她的,然后把她的下落告诉你。”
泠涯微微颔首,轻淡地笑了:“多谢。”
他转身离开,走进了酒坊之中,云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迈步将要走时,抬眼见到云初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的神情立即又变得很臭,语气也不好:“你干吗?!”
云初末转过头,用定定的语气道:“你对他……比对我还要好。”
云皎重重地哼了一声:“我认识你吗,为什么要对你好?!”
不待云初末回答,她立即扭头转身离开了,云初末连忙拿起那串糖葫芦跟着她:“小皎小皎,你真的确定不吃吗?这可是你很喜欢的……”
“千杯不醉”的莲池里,暖暖的阳光倾洒在地面,屋顶之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点点晶亮的金光,莲池内的荷花已经凋萎,只剩下满池的残枝烂叶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泠涯小心迈着步子打量四周,很快就在一处屋顶上发现了千雪衣的身影,他并没有走过去,仅是站在树下良久地遥望,神情之间更多的是恍若隔世的牵念和苍茫。
此时,她正坐在屋顶之上,靠着屋角怔怔失神,手边还放着一壶酒,雪中独酌,黯然的背影总有着寒风扫落叶的孤独和瘦弱。泠涯默默驻足,恍惚想起了那天晚上,千雪衣似是玩笑又像是认真的低喃:“若是在从前,我肯定会那么说,不过现在不会了,至少在你面前不会。”
泠涯站了一会儿,迈步走了过去,飞身跃到她的身边,千雪衣只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舍不得我吧?”
泠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恍惚想起几百年前,她也曾这样问过自己,那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默默地想着,依稀记得自己当时不屑地大哼了一声,满脸嫌弃和鄙夷,说了一句:“你这个贪财好色又变态的死女人,我真是巴不得快点儿离开呢!”当时年少轻狂,总以为被人猜中心事是多么丢面子的事情,明明心里是舍不得的,却还是硬着态度反驳辩解。
泠涯沉默了一会儿,眉目之间流露着浅浅的哀伤,似是叹息般:“是啊,这么快就要走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你呢!”
千雪衣一怔,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你怎么了,是醉了还是疯魔了?”
离别之期将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泠涯的心中苦痛,偏偏什么话都无法跟她说出口,只能酸涩地低喃了一句:“也许吧。”
千雪衣不屑地轻嗤了一声,靠着屋角悠然道:“告诉你,本姑娘除了‘铁珊瑚’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名号叫‘千杯不醉’,这个酒坊的名字就是我取的。你好歹也是从我酒坊出来的人,日后在旁人面前,可别给我千雪衣丢了脸面。”
泠涯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还有呢?”
千雪衣看了他一眼,显然不大明白他的意思:“还有什么?”
泠涯单手撑着头,偏过视线看她:“你的从前啊,我很想听。”
觉察到泠涯今天有些不对劲儿,饶是千雪衣都开始心虚了,她坐直了身体,神情间掩着担忧:“你怎么了,该不是真的疯魔了吧?”
泠涯在心里苦笑了一阵,回想着几百年前的场景,一时间怔怔地失神。
那时的莲池,天气干冷,他们中间隔着距离,明明心里喜欢,却始终不肯承认,讽刺挖苦了她好一阵儿,才默默偏首偷看了她一眼。他是那样紧张,生怕千雪衣发现了他喜欢她的心事,会失了自己的面子,又唯恐说得不清不楚,她看不出他的心意,只能纠结焦心地握紧了手,良久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你会一直待在这里的吧?”
当时的千雪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偏过头:“我在不在这里,关你什么事?”
见她跟自己划清界限,轻狂的少年不由得脱口而出:“我的玉佩还在你这里,你若是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人?”
他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接下来果然见到千雪衣沉下了脸,从怀中拿出那枚玉佩,侧手递给他,赌气道:“还给你,你不用再回来了。”
心情忐忑的少年自知说错了话,却还是不肯服软,倔强地转身不去看她,也没有接下那枚玉佩,没好气地回应道:“是你自己说的,落在你手里的东西就是你的,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在千雪衣怔神之时,他连忙站起身逃开了,在离开之前还低低轻喃了一句:“你等着,我会回来的……”
往事悠悠,流入白州,当年的青涩懵懂,现在回想起来竟还是辗转跳动在心头。在这里,他曾许过要回来找她的诺言,那枚北朝历代君王送与王后的玉佩,既然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那便是缘分了吧。
他在皇宫二十几年,见过的女子千千万,其中也不乏比千雪衣更好的,可是万花丛中扫视一番,竟没有一个能入得了他的眼,甚至转身移目之后,就差不多忘了她们的名字和模样。
牡丹的天香国色,与凌寒而立的北塞胡娘比起来,终究是平淡了一些。从开始觉得千雪衣这个死女人看起来心肠还不错,到疼惜她一个姑娘家受苦太多,直至现在那抹艳丽的身影倒映在他的心泉之间,不过花了短短十几天。
这是爱吗?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那时候的他只是喜欢千雪衣,尚且没有达到爱得要死要活的程度,只是觉得如果自己非要娶一个王后的话,其实千雪衣还算不错。皇城的生活枯燥乏味,或许有她在身边,他会开心释怀许多,而他也会倾尽全力来让她幸福快乐,至少不会活得像现在这样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