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放弃(第4/5页)
孟竹醉退后几步,做出一个请便的姿势。另两人也都站在原地,很有趣地观看着这一幕。
沈初空走到唐悦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唐悦压不住胸口的痛苦,猛烈地咳嗽了一声,勉强自己道:“我无话可说。”
到了这个地步,她已不再奢望可以活下去。没有人可以救她,包括她自己。这已不是她想不想死的问题,而是毫无选择的余地。唐悦觉得老天似乎跟她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当她想死的时候,却偏偏死不了;当她知道自己不能死的时候,却不得不面临绝境,非死不可。
沈初空已高高举起右掌……
唐悦面上终于露出悲伤之色,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却都恍惚不见。即便是从前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现在也都变得模糊起来,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原来真实地面临死亡,竟是这样的感觉。
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响,唐悦几乎以为那是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下一刻,却发现自己竟然能睁开眼睛。她亲眼看见孟竹醉已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在一棵大树上,重重倒了下去。那力道极为可怖,似乎连他的脊背都已撞碎!
事实上,孟竹醉再也站不起来。他的整个后背都是血肉模糊。这一拳,竟然是沈初空打的。唐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疯了?”秦时雨面色大变,狰狞地向沈初空扑过去。唐悦却只听得一声惨呼,不知为何,半空中的秦时雨忽然跌落在地,一张脸上全是黑气,身体仿佛被烈火焚烧一般在地上滚来滚去,惨叫不已。
柳三月恶狠狠道:“沈初空,是你下了毒!”唐悦吃惊地望着眼前面目儒雅的沈初空,他竟然一拳打伤了孟竹醉,还对秦时雨下了毒。为什么?沈初空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要杀的人是自己才对——却怎么会变成了他自己的伙伴?
“柳三月,你不是我的对手。”沈初空慢慢道,目光冷锐如刀。
柳三月经过片刻的震惊,此刻已恢复了平静,他道:“你该知道背叛的下场。”
沈初空大笑道:“我本就不是拜月教的人,何来背叛之理?”
柳三月阴沉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初空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拜月教的敌人,便已足够。”
柳三月大声道:“好!沈初空,你有种!”他不再犹豫,飞身上去,提起孟竹醉和秦时雨,头也不回地离开。
唐悦还来不及说话,已被沈初空拦腰抱起。“他们马上就会追来,你最好省点力气,有什么问题,我以后再回答。”
唐悦长时间沉默不语,沈初空低头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唐悦在迟疑,她不知道这句话当问不当问。但她终究还是问了,“你放走他们,想必已知道后果。”既然已经动手,为什么还要放那三人离开?只会留下数不尽的后患。
沈初空笑道:“即便我杀了他们,后果仍是一样。”
“为什么?”唐悦不解。
“半个时辰内我们四人未能同时回去,另四位堂主仍会追来。”沈初空淡淡地道。
“这不是理由。”唐悦直觉地否认。
沈初空愕然道:“那什么才是我放走他们的理由?”
“你——受伤了。”唐悦道。
沈初空脸上变色,许久才回答,“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唐悦看了一眼他的手道:“在你挥出那一拳的时候。”
沈初空苦笑,“连你都能看出来,柳三月不会看不出来。没错,我在试剑大会上受了伤,没有必胜的把握,才不能和柳三月动手。”
唐悦只觉得胸口有阵阵热意上涌,眼眶有些微微湿润。
“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我可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沈初空道。
唐悦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沈初空轻咳一声道:“他们的计划,我早就打算要破坏,决不是因为你才动手。”可是……总是因为她,沈初空才必须提前动手的吧……即便他试图开解,唐悦还是这么认为。不知不觉中揪紧了沈初空的衣领,唐悦小声地道:“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任性地跑出来,沈初空本可以找个更合适的机会挫败对方的计划,而不是在仓促之中动手,面临如今的危险处境。
沈初空脚下的步子在不断加快,儒雅的脸上却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道:“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碰上我们,你该不会是打算就这样一个人,偷偷地死掉吧。”
唐悦一怔,身体就这样僵硬起来。
还真是个单纯的人,沈初空在心里莫名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虽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但不论如何,放弃希望总是不对的。”
唐悦不吭声,把头埋到阴影里。“你……根本不能了解我的心情。”唐悦这么说着。
沈初空的眼睛落到她肩头的伤处,又不忍似的很快移开,“我比你大很多,当然不能理解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在想些什么。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你不爱惜,也不应该随便糟蹋。”
这真不像是沈初空会说的话,唐悦抬起头,惊奇似的瞧着他。动不动就满嘴脏话的沈初空,说起安慰人的话来,竟是如此文雅自然。
“你不要看刚才那三个人古怪,他们都是打死也不认输的人。”沈初空抬起头,继续向前走着。
“你说魔教的人?”唐悦道。
沈初空不在意地笑笑,“我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很多年前我也跟你一样,觉得拜月教都是些亡命之徒。可等我真正去了那里,又发现以前自己很多的想法都是错的。”
“难道他们不是恶人?”
“不,他们是恶人,大部分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沈初空口气很淡,“但他们并不天生都是恶人。”
唐悦没有出声,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让沈初空知道,她并不相信这些话,非但不相信,还很不以为然。但她毕竟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所以她没有反驳一句。
山里浓雾弥漫,脚下的石阶仿佛都是在云端之中,走在上面,整个人仿佛飘飘荡荡,没有着落。
沈初空叹了口气,“拜月教里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人,或者说,是走投无路的人。你说他们心肠歹毒,却也不都是天生如此。”
唐悦还是不说话,安静地听着。
沈初空深吸一口气,他已不知道多久没和人说过话。久到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该如何说话,久到连他的舌头上都快生疮。拜月教中,他曾经的那些伙伴,并不能称作是人。不论他们来自何处,为何而来,都是满心仇恨,恶毒可怕。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故事,但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因为那些故事,无一不可怕,无一不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