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地荒(第7/8页)

地荒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青衣男子为难地看着地荒:“真是对不住,我这位朋友受伤了,得需天鱼疗伤……”

地荒急忙扯住了男子的手腕,眼巴巴地看着昏迷在男人掌心的银鱼。

“放了天鱼吧。”受伤的男子摆摆手,靠在男人的肩膀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我的伤我清楚,长桑君不必再为我担忧。”

“可是如果不试一试……”

“我,我,可以。” 地荒指了指自己。

青衣男子抱住了身边刹那间又昏迷过去的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地荒。

地荒指指他掌心的银鱼又指指湖泊:“放,放了。”

地荒又指指自己,伸手摸向受伤男子的心口,一道月光般皎洁的光自地荒的身体里溢出,流淌进男人的心口,男人的身体随即氤氲出一层淡淡的白光。

青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地荒将自己的灵力输送进男人的身体,它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它的气脚开始收缩,它虚幻的气一般的透明的身体,化为一道强烈的白光灌入男人的身体。

漆黑的夜空里,只徒留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气若游丝地自青衣男子的手腕游走着,跌落在地上,一点一点隐没在冰凉的湖水里。

青衣男子看了一眼身边脸色恢复血色的男子,他掌心的银鱼也清醒过来。他叹一口气,长久地注视着湖泊:“谢谢你。”说罢,他伸出手,将银鱼放进了湖泊里。

“世人都说地荒没有感情,我看不尽然啊。”青衣男子淡淡地说道。

银鱼在湖泊里摇了摇尾巴,愤怒地对着青衣男子吐出一道湖水,青衣男子躲闪不及,只得苦苦一笑:“对不起啊,去找它吧,明天太阳升起来,它就会消失了。我在这里等着你,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银鱼更加愤怒地吐出一口水,瞪圆了眼睛,转身一头扎进湖泊里。银鱼发现地荒的时候,他正缠绕着一块鹅卵石。

银鱼看着再也认不出自己的地荒,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你这傻瓜!笨蛋!”

地荒依然无动于衷地缠绕着鹅卵石。

银鱼贴近地荒,让地荒附在自己脊背上,它朝地荒吐出一连串鱼泡泡,地荒也不知道吃。银鱼急得又哭起来。

银鱼就这么偎依着地荒,她想这只地荒之所以能熬过那一天,一定是因为地荒附在了她的脊背上吧,那么现在也可以吧。

银鱼胡思乱想了一整夜,天快要亮的时候,银鱼发现地荒正发出微弱的声音,她靠近了它的虚幻的嘴角。

“饿,饿……”

银鱼开心坏了,急忙吐出鱼泡泡,地荒虚弱地吃了一颗,紧接着又吃了一颗,银鱼用尽全身的力气吐着鱼泡泡。地荒吃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可是地荒还是喊饿。银鱼拖来水草,地荒还是饿;银鱼心一狠,抓了贝壳一家,地荒还是喊饿。

地荒指着自己的嘴巴,又指指银鱼:“饿饿,吃,吃。”

银鱼愣了愣,忽然嘿嘿笑了笑,朝地荒伸出鱼鳍,触碰着地荒的气脚,然后它贴着地荒的脸颊,淡淡地笑着说:“你要乖啊。不要再做傻事了。你看你,搞得这么饿,真不好。”

地荒焦虑地喊着饿。

银鱼最后看了一眼地荒,亲吻了它的唇角,转身绕着地荒游了一圈,游进了地荒的嘴巴。她的声音最后在地荒的身体里响起:“世人都说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地荒只有一天的生命,所以你看,我们都不要担心啊,哪怕是对彼此做了不好的事情,等我变成普通的鱼,等时间过去七秒,我就又可以重新认识你啦。或者,等一天的时间过去,我又可以遇见另外一个你。可是我并不是一条普通的鱼,我也没有办法用一天的时间等另外一个你。所以地荒啊,你这个笨蛋,要好好活下去啊。不要浪费掉一条天鱼的修为。我们天鱼一族,是厉害到可以让生命起死回生的妖怪哟……”

地荒呆呆地张着嘴巴,任由银鱼消失在他的身体里,地荒的身体开始渐渐长出骨骼,肌肉的纹理迅速生长,虚幻的脑袋上飞速冒出银色的头发……

“阿鱼……”初升的朝阳第一缕五彩斑斓的阳光照射进湖底的时候,地荒第一次听见自己讲话的声音,是他喊出那条鱼的名字的时候。

他记得湖边的那个男人,他还记得那条鱼为什么消失了。湖边的那个男人对他说,你确定要去找她吗?地荒是不能离开自己的出生地的,否则便再也回不来了,而且还会失去在这里的所有记忆。

那个男人还说,如果你想好了,一百年后我再来找你,投胎也要排队的,人的轮回是十年,妖的轮回是一百年。那条鱼,应该算是妖吧。

他点点头,一头银发消失在湖泊底部。

8

地荒暴怒的情形,足以让那两个道人做一辈子噩梦。

街口,阿荒看着陆巡被摔得粉碎的身体,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陆巡的灵魂:“值得吗?”

陆巡的魂魄晃了晃,沉默不言,跟在他的身后。

人死后的魂魄在去往冥界的路上意识都是模糊的,为的是方便鬼差行事,怕那人不愿往生,徒增鬼差劳力。此刻,陆巡的身影懵懂如纸人,阿荒捏起他的魂魄,放在自己的背上,飘飞至半空之中。

脚下的城市越来越小,他们穿过了整座城市,穿越大河山川,停留在一处海滨之城。

他要带陆巡的魂魄来见一个人。他本来今天就要做这件事,只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他们站在海边,两个穿着背心的小男孩嬉笑着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稍大一点的在前边捡拾贝壳,稍小的则背着竹篓在一边接着。他看着远处的那两个男孩,淡淡地说起了那一年的惨案。

十五年前,丁小雨的爸爸开发陆巡家里的老屋所在的那片地,陆巡的爸爸死活不愿意拆迁。丁小雨的爸爸约了陆巡的爸爸谈判,在那片已经拆迁完的废弃楼房里,陆巡的爸爸举着汽油威胁丁小雨的爸爸,争抢之中,汽油被点燃了,陆巡的爸爸和丁小雨的爸爸,葬身火海,而当时只有一岁的丁小雨也险些葬身火海。

“我也是看上一任土地爷留下的工作日志才知道了事件的原委。”阿荒看着奔跑的小男孩说,“事情并不是媒体说的那样,是丁小雨爸爸烧死你爸爸,畏罪自杀。其实是你的爸爸引燃了汽油,并且掳走了还是婴儿的丁小雨威胁他。丁小雨的爸爸救下了自己的女儿,本来可以逃生的,他后来回去火场是为了去救你爸爸,只是后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走出那栋楼。”阿荒说着,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陆巡的魂魄。海风吹拂而过,陆巡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小男孩,眼底沁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