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槐寂(第5/6页)

道士踢开了方家秀才破败的大门,直闯入院落,前前后后寻找了半天,最终一双倒三角眼落在了院落中央的槐树身上。

道士嘴里念念有词,一道火焰随即冲向树身,秀才惊呼一声跑进屋子里去端水盆。百灵鸟虚弱地躺在树身里,透过树身的缝隙看着外面凶神恶煞的道士。

“让我出去吧,你会被烧死的。”百灵鸟说。

树精无所谓地摇摇树枝,悄悄说:“我可是强大的树精哦,才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等着瞧吧。”

秀才泼出去的水浇不灭火,最后捡起扫帚开始打道士,毕竟烧的是自己家里的树,秀才刚好又喝醉了……

秀才赶走道士重新回到院落里的时候,看见了躺在槐树下的百灵鸟幻化的女子。

才子佳人的故事,自古以来不知演绎了多少。树精怀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亲眼见证一出。百灵鸟喜欢上了落魄秀才,怎么看,怎么让他心里酸酸的,可是它只是一个不会走路的树精。

于是它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院落里看着百灵鸟幻化的女子和秀才举案齐眉,看着她鼓励他再次赶考,看着她的肚子渐渐鼓起,也看着秀才对她许下承诺一朝得了功名,就回来娶她。她还给了秀才一个信物,说是日后凭此物相认,一诺即下,百年不变。

可秀才后来再也没有回来,百灵鸟的孩子还没有生下来,道士就找上了门。就在百灵鸟准备全力还击的时刻,道士拿出了秀才的信物,说是那秀才,已知道她是妖女,自此断绝关系。

树精记得一切都在那天变了,百灵鸟的孩子没有了,臭道士也受了伤,发疯的百灵鸟,真是厉害啊。

很多年后,树精才明白,那天的百灵鸟不是发疯,她只是太爱那个秀才了。太爱一个人,就容易迷失自我,尤其是在那个人永远离你而去的时候。

再后来的事情,树精是听秀才的同乡说的,他说秀才在京城的妻子生下孩子的当晚,说是听见了百灵鸟的歌声,自此离世。秀才悲痛欲绝,不久也病故。

树精也再没有看见过百灵鸟,听一些妖怪说她当年诅咒了方家的妻子,凡是嫁入方家的女人,生下孩子的当晚,都必然听见百灵鸟的歌声,然后暴毙。

这诅咒,跟了方家世世代代。而树精,则唉声叹气地守在那个院落里,偶尔他的身上会落下一两只鸟儿,他每每惊喜地抬头,看到的,却往往是失落。

年轻的男人翻完了最后一张宣纸,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苏浅盯着面前笑眯眯的男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一声清脆的百灵鸟叫声回响在她的耳畔,她回头看见鸟声发出的地方,一个女人哼唱着比她听过的所有的歌曲都要好听百倍的曲子,徐徐朝她走来。那女子生得极美,美到令她窒息,她感觉到肚子里一阵阵痛,仿佛有个小生命正在努力往外挤。

她想起来那个叫怀安的人说的那个诅咒,心里惊慌失措。越来越强烈的阵痛海潮般袭来,她的眼前忽地漫过来一片黑暗,歌声消失的瞬间,她看见机舱里的几个人,都朝她涌了过来。

“臭道士!真是阴魂不散!”那歌声婉转的女子脸色大变。

媒婆痣西装男自公文包里抽出一把桃木剑,刺向女子:“妖女!还我丹药来!”

“小心!”怀安挡在了道士的桃木剑前,一道火焰自桃木剑中射出,一大半烧向怀安一半擦着那女子的脊背烧了过去,空气里都是羽毛被烧掉的焦煳味道。

“谁让你替我挡的!”女子并不领情一把推开男人。道士见有机可乘,再次祭出火焰。女子双指并拢跃入道士挡在苏浅面前的那道火焰中,朝昏迷的苏浅飞奔袭去:“拿命来!”

火焰就着女子的身体翻滚,怀安眼里顿时流露出惊慌,一把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碾灭了火焰,女子挣脱开他的怀抱,恶狠狠地看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的事也有你的份!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女子说完,看了一眼被道士护在身后的苏浅,自知不能得偿,遂化作一只鸟,遁入空气中,撞破了机舱的玻璃,飞出了众人的视线。

道士还欲祭出追杀火焰,被一边的子碧轻易挡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她偷拿了我的丹药!”道士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还欺骗了她的感情呢。”冬荨阴阳怪气地说着,露出锋利的猫爪。

管家一副不怕打架的派头:“若不是当年你偷拿了秀才的信物,骗她说是秀才要和她断绝关系,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哼!”道士冷哼一声,“那你们也不问问,当年的我怎么知道那是他们的信物?”

护在昏迷的苏浅旁的怀安低垂着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他环视了一圈众人,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走到昏迷的苏浅身边,把手里的槐花别在了她的发间,转身对道士淡然道:“她拿你的那颗丹药我来还吧,以后,请你放过她。”

怀安说着,自掌心浮现出一颗碧绿的丹药,整个机舱顿时碧绿如湖,道士两眼放光,抢步上前。子碧刚要阻止,怀安却朝她摇摇头,把丹药丢在了道士掌心。

“如果你们当中谁有机会再看见那只鸟,就告诉她,当年我做错了,我很后悔。连带着喜欢她这件事,也跟着后悔起来了。可是这后半句,你们就不要告诉她了。用喜欢的借口去做伤害人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怀安说着,嘴角的笑意随着他素蓝的衣物一起缓缓飘散在机舱里,强烈的气流迅速撕碎了他灰飞烟灭的魂魄。

徒留那最后一句话飘荡在众人的耳畔:“真是想念那些初遇的日子啊,如果能再听她唱一首歌就好了。”

整个飞机在瞬间解体了,子碧护住了昏迷的苏浅,而那一枝槐花始终如一地别在她的发间,像是一个祝福。

7

“你就是要买房子的子碧吗?”苏浅拉着才刚刚一岁的孩子的手,引着子碧和冬荨等一行人踏进了方家宅子,“房子都不错,只是院落里的那棵早已枯死的槐树看着碍眼。要是阿碧小姐嫌弃,我倒是可以让我老公叫人砍了去。”

“那倒不必。”她走向槐树,伸手摸了摸树身。

“听说好几百年的树了,不知道为什么说死就死了,之前也是只剩下树身还活着,枝丫什么的早已枯死了。”苏浅抱着孩子简简单单地说着。

“就这样吧,我买了。”阿碧淡淡地说道。

几天后,苏浅和方晨带着孩子离开了方家老宅,他们还在为一年前的飞机失事心下不安,只想着赶紧出售老宅回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说起一年前的飞机失事案,他们夫妇俩也觉得稀奇,整个飞机都失事了,人却都好好活着。而且,关于方家的诅咒似乎也随着苏浅消失的记忆消失了。苏浅唯一从那场空难中保留下来的,是发间的一枝花,白白的槐花,芳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