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盏茶•月生花(第3/32页)

林素问自然算不上性格顽劣,离恃宠妄为也差得远,只是从小身处深宫又得万般宠爱,哪有对旁人说谢的习惯。本来被救后还觉得这个人长得周正好看,蛮顺眼的,打赏打赏来表达一下谢意,没想到这人就摆出一副教训的面孔,毫不领情,林素问的心里着实有些不大爽快。

越之墨和她从小一起玩,早有默契,见她小嘴一嘟,就是要发飙的前兆,当即跳下马来,上前一步摆出一副严肃面孔:“你可知你刚刚救下的是何人?”小孩子总喜欢模仿大人的成熟做派,不过他身为皇子,这句话说出来,也颇有几分威严。

没想到那人压根儿就没有搭理越之墨,眉头蹙起,走到林素问面前,半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有些失望地严厉说道:“看样子这些年你被宠得有些过分,太过骄纵了些。”

一旁完全被忽略的越之墨有些生气,毕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除了皇上之外,也就只有林素问了。父皇自不必说了,林素问嘛,自己反正早就接受这个现实,也懒得去管了。但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凭什么敢这样对自己?想到这里越之墨心里更觉得不爽,于是上前就要与他理论。林素问却从背后将他拉住,低声道:“别冲动,这人估计也不好惹。”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俩也打不过他。”

越之墨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发现那些随从侍卫们都低头弯腰在一旁恭敬待命。而这种恭敬不光是对自己和林素问,似乎也包括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看来林素问说得对,真要打起来,估计也没人会帮自己。当即站在那里进退不得,尴尬得很。

那男人听到两个孩童的对话,面色稍缓,嘴角翘起,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就这样负手转身离开了。林素问好奇地看着他的背影,挪不了视线,问随从道:“这人是谁?”

年迈的舒嬷嬷垂手走上前,语气中带着一丝激动:“禀公主,这正是当年将您送进宫来的叶宗师啊。”

叶宗师,叶一城。

武可开宗立派,文能敬为国师,这就是普通华夏人对宗师这一称号的理解。它不是华夏国的官职,更像是一个誉衔,代表着华夏最顶尖人物的风采。只有那些有机会站在更高一些位置的人,才能明白这个称号代表着什么。它既不是祖传世袭,也不是师徒传承,而且具有唯一性。不同于那些虚职,能拥有这个称号的人,全都是那种留下无数传说的人物,他们的举止对于王朝的兴衰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即便是皇帝也会对他们尊崇有加。

叶一城是华夏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宗师,也是最入世的宗师,不但心怀天下,还甘愿为百姓苍生不停奔波。关于他的故事,林素问从小就听了很多,可最喜欢听的,还是叶宗师亲自将襁褓中的自己连夜送进皇宫的故事。她深知自己的一生十分平淡无奇,但是唯独这件事情,让她平凡的生活显得十分传奇。叶宗师是个传奇,而被他送进宫的自己,或多或少也终于和传奇沾了边。

转眼七年过去,林素问从有记忆起就听着关于叶宗师的故事。听得多了,也总是心里念叨着这个叶宗师,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叶宗师的模样,根据别人口中讲述的他的那些事迹,她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总是飘忽不定,时而是个威风凛凛的彪形大汉,时而是个白发苍苍的年迈老者,时而是个浪荡不羁的江湖侠客……万万没想到,如今他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又那么让人想要亲近?此时林素问已经忘记自己被教训的不爽了,满脑子都是与叶一城第一次见面的感受,总结起来就是太有风度了!对,就连板着脸教训自己也是那么有风度!

越之墨则一脸的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林素问的表现简直太丢他的脸了。前一刻被人训得那么惨,这一刻听到“叶宗师”三个字就露出花痴一般的表情。人家明明都走得没影了,还流着口水在那儿发呆呢。

八岁的越之墨得出了受用终身的两个结论:

第一,女人都是猪队友。

第二,长得好看就是有用,完全没道理可讲。

一边是悟出了人生真谛的越之墨,另一边是追悔不及的林素问,追悔自己刚刚从马上摔下来风度全无,实在太丑太丑。越想越觉得懊恼的林素问对一边的嬷嬷说道:“回宫!赶紧回宫!”

越之墨抬头看了看,发现天色尚早,疑惑地问道:“难得溜出来玩,干吗那么早回去?”

林素问翻了个白眼,甩出四个字:“换件衣裳!”说罢丢下他,在随从的簇拥下匆匆离去。

越之墨挠挠头,琢磨了一会儿其中的因果关系,发现毫无关联,最后才想起,今天晚上的确有场盛宴。

叶宗师这次从边关回来,是因为同邻国旷日持久的谈判终于尘埃落定,带着巨大的胜利而归。虽说归根结底一切外交成果都是用战场上的血汗浇灌出来的,但叶宗师这次力排众议,选择以谈代战,前后耗费数载时光,消耗无数心力,带回了这份哪怕激进的军方也无可挑剔的议定协约。

正值中秋,当天晚上为庆祝华夏版图又多纳入一块新地,更是为了给叶宗师接风,宫中赐宴群臣,筵席设在天元殿旁的百荷园前。众多朝廷英才、有功将士都有幸列席,半个广场几乎坐满了,天元殿前灯火通明。

林素问便是在这中秋之宴上一夜成名的,而这段成名的过往,列入了长大后谁提跟谁急的历史里。

马球场的意外相见,唤醒了林素问作为一个女子的爱美之心,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宫,吩咐舒嬷嬷道:“把我最漂亮的裙子和最漂亮的首饰,还有最……不不,总之把最漂亮的东西都取出来给我。”之后整个下午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既兴奋又期待地忙碌着。

华灯初上,皇上皇后御驾亲临,天元殿前早已落座的群臣跪拜之后,紧跟在越之墨身后出场的林素问刚一亮相,就惹得皇后忍不住掩鼻轻笑起来。

今晚她穿着一件红色暗纹锦缎华服,右手戴着暗绿翡翠镯,左手却戴着雕花金丝镂空镯,脖子上一块亮银色的长命锁,因为据舒嬷嬷说这是叶宗师送给她的周岁贺礼,费了不少力气才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腰上系了一根金丝蛇纹腰带,不过明显有些大,勉强松松垮垮地系着才保持着没有坠下而已。林素问的头发原本并不够长,却偏偏花了不少心思学成年女子做了个高高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支红珊瑚簪子,又插了一支通体晶莹温润的白玉簪子,还有一支形如梅枝的黄金步摇,以黄金为枝,红宝石为梅花。这几样东西无不精致华贵,即使放在皇宫里也算得上是珍品了,只是被她一股脑稀里糊涂地插在头上,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个卖糖葫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