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法提赫酒店(第2/2页)
有时我会感到,在这些街道里自己感觉那么好并不是因为靠近了芙颂,而是另有原因。我会觉得,在这些边缘的街区、铺着鹅卵石坑坑洼洼的街道上,在汽车、垃圾桶和人行道之间,在灰暗的街灯下,在那些用一只半瘪的球踢足球的孩子们身上,我能够看见生活的本质。父亲越做越大的生意,工厂,致富以及为了适应这种富裕必须过的一种“欧化”生活,仿佛让我远离了生活里那些简单而根本的东西,而现在,在这些后街上,我在寻找自己人生中那消失的中心。当我带着被酒精弄得异常昏沉的大脑,在窄小的街道、泥泞的大坡、被楼梯切断的蜿蜒小路上随意行走时,我会突然惊恐地发现,街上除了几只狗不再有别人,我会惊奇地看着窗帘缝隙间的黄色灯光,烟囱里飘出的蓝色、轻薄的烟雾,电视反射在橱窗和窗户上的亮光。第二天晚上,当我和扎伊姆在贝西克塔什的一家啤酒屋里一边吃鱼一边喝拉克酒时,我的眼前会闪现出那些黑暗后街上的一个景象,它仿佛会保护我不受扎伊姆讲述的那个世界的打扰。
因我的询问,扎伊姆会谈起最近在一些宴请、舞会、俱乐部里流传的闲话和梅尔泰姆汽水的成功,他还会简要地提到发生在上流社会的所有重要事件。尽管他知道我离开了别墅,晚上也不住在尼相塔什的父母家,但也许是因为不想让我伤心,他既没有问起芙颂,也没有问到我的爱情之痛。有时我会试探他,试图明白他是否知道一些关于芙颂过去的事情。有时我会摆出一副自信、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的样子,让他觉得每天我都去办公室努力工作了。
1月底下雪的一天,茜贝尔在巴黎往办公室打了电话,她慌乱地说,从邻居和花工那里得知我已经搬出了别墅。我们已经很久没通电话了,这当然是我们之间的冷淡和疏远的一个表现,但那时打国际长途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打电话的人拿起电话在奇怪的嗡嗡声中,必须竭尽全力地喊叫。越是想到需要我叫喊着说出的爱情话语会被萨特沙特员工们听见,我就会越是拖延着不打电话。
她说:“听说你从别墅搬出去了,但晚上并没有住在你父母的家里!”
“是的。”
我说,不回家,不去尼相塔什,不用回忆来“加剧我的疾病”,是我俩共同的决定。我也没能问她是怎么知道我晚上没回家的。我的秘书泽伊内普女士为了让我更方便地和未婚妻说话,立刻走开并关上了我们之间的房门,但为了让茜贝尔明白我说的话,依然需要我大声叫喊。
她问道:“你还好吗?你住在哪里?”
那时我想起来,我住在酒店的事只有扎伊姆一人知道。但当公司里所有人都在听我讲话时,我也不想大声说出酒店的名字。
茜贝尔说:“你又回去找她了,是吗?凯末尔,老实告诉我。”
“没有!”但我没能像需要的那样大声叫喊。
茜贝尔说:“我听不见,凯末尔,再说一遍。”
我再次说道:“没有。”但我依然没能大声叫喊。那些年里,从国际长途电话里,总会传来一种非常强烈的嗡嗡声,就像你把耳朵贴在海螺上听到的那样。
“凯末尔,凯末尔……我听不见,请……”茜贝尔在说。
我竭尽全力嚷道:“我在这里!”
“老实告诉我。”
我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说道:“没什么新鲜事可说的。”
茜贝尔说:“我明白了!”
电话线路淹没在了一片奇怪的大海嘈杂声里,随后传来一阵噼啪声,电话断了。正在这时,我听到了电话公司总机一个女工作人员的声音。
“先生,巴黎长途断了,如果您需要,我可以给您重新接上。”
我说:“不用了,姑娘,谢谢。”不管她们的年龄有多大,对女职员称“姑娘”是我父亲的习惯。我很惊讶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承袭了父亲的习惯。我对自己对茜贝尔的坚决态度也感到了惊讶……但我不愿意再说谎了。茜贝尔再也没从巴黎打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