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幸福仅仅就是靠近所爱的人(第2/3页)
当我和芙颂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时,不仅是那无法忍受的爱情之痛在刹那间消失了,而且我还一下子忘记了不久前因为这种疼痛而有过的自杀念头。于是,当痛苦消失时,我忘记痛苦对我的折磨,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正常”的日子里;我陷入了认为自己是坚强、坚决,甚至是自由的错觉里。在我发现这种有规律的情感起伏的头三次见面后,当我在那些海峡饭店里坐在她对面时,想到以后日子里思念她时的痛苦,我拿了并收藏了桌上的一些东西,希望它们能让我想起面对她时的幸福,并在我孤独的时候给我力量。比如这把锡勺。在耶尼柯伊的阿莱考饭店里,当我和她的丈夫谈论一场足球比赛时——因为我俩都是费内尔巴赫切的球迷,所以不会有表面的冲突——芙颂因为无聊,把勺子放在嘴里玩了很久。比如这个盐瓶。当她正准备用时,一艘锈迹斑斑的苏联大船正好从窗前经过,螺旋桨的转动把桌上的瓶子和杯子震得叮当做响,她盯着船看了很久,而盐瓶一直被她拿在手里。第四次见面时,我们在伊斯廷耶的泽伊内尔买了蛋筒冰激凌,吃完后芙颂把这个边上被她咬过的蛋筒扔到了地上,走在她身后的我眨眼之间就把它捡起放进了口袋里。回到家,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会带着醉醺醺的脑袋看它们,为了不引起母亲的怀疑,一两天后我会把它们拿去迈哈迈特公寓楼,把它们和其他那些珍贵的物品放在一起,我会试图用它们来平息开始慢慢升腾起来的痛苦。
在春天和夏天的那些日子,我和母亲因为一种以前我们从未感到过的同病相怜的情感而亲近起来。这当然是因为她失去了我父亲,而我失去了芙颂。这种失去也让我们变得更加成熟,也更加宽容了。但母亲对我的失去又知道多少?如果她看见我拿回家的蛋筒或是勺子会怎么想?她从切廷那里能打探出多少我去了哪里的消息?在那些我不快乐的时候,我会为这些事担心,我压根不希望母亲为我伤心,也压根不希望她认为,因为一个无法被接受的痴迷,我做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让你后悔一辈子的错事。”
有时,在她面前我会让自己显得很幸福,很开心,我压根不说——即便是开玩笑——媒人介绍的荒唐,我会仔细、认真地听母亲说那些她为我去看过的女孩的特点和故事。母亲为我去看了达代兰家的小女儿碧露尔,她看见他们尽管面临破产但依然和厨师、用人们过着“一种挥霍浪费的生活”,她承认女孩长得很漂亮,但因为个子太矮,她说我不会和一个侏儒结婚而结束了这个话题。(母亲从我刚进入青春期就说,“我不要一米六五以下的女孩,你千万别和侏儒结婚。”)去年夏初,母亲去看了曼格尔利家的二女儿,这个女孩我是和茜贝尔还有扎伊姆在大岛上的大俱乐部里认识的,母亲认为我和这个女孩也不合适,因为她刚得知,女孩不久前被疯狂爱上并以为要结婚的阿冯杜克的大儿子残忍地抛弃了,而整个上流社会都在议论这件事。整个夏天我一直支持母亲去为我相亲,一是因为我时常相信兴许能得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结果,二是因为想到这样的事情可以让母亲从父亲死后的隐居生活里走出来。有时母亲会在中午从苏阿迪耶的别墅往办公室给我打电话,她会用一个告诉猎人山鸡落在哪里的农妇的认真来告诉我她非常想让我见的一个女孩,最近几天的傍晚,都会坐着厄谢克基家的快艇去邻居艾萨特先生的码头,如果那天晚上天黑之前我能回到别墅,那么我就可以在自家的码头上看见那个女孩,如果愿意还可以去和她认识。
母亲每天用各种借口至少往办公室打两次电话,她会告诉我说,那天她在苏阿迪耶别墅里又找到了父亲的一件遗物,比如她在一个柜子下面找到了父亲的一双黑白凉鞋,她为此哭了很久,随后她说:“别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她让我不要一个人住在尼相塔什,她说孤独对我也没有好处,她让我晚上一定要回苏阿迪耶吃晚饭。我在这里满怀敬意地展出父亲的一只黑白凉鞋。
有时,哥哥也会带着妻子和孩子们来吃晚饭。晚饭后,当母亲和贝玲谈论孩子、亲戚、老习惯、不停上涨的物价、新开的店家、衣服和最新的传闻时,我和奥斯曼会在棕榈树下,坐在以前父亲独自躺在躺椅上,看着对面的王子群岛和天上的星星幻想他那些秘密情人的地方,说一些关于公司和父亲身后的事情。哥哥像那些天一直做的那样,会并不十分坚持地说,我也应该成为他和吐尔嘎伊先生合建的新公司的合伙人。他会反复说让凯南当经理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没和凯南搞好关系是我的错,现在因为没和他们一起干我又错了。他会不情愿地接着说,这是我放弃错误决定的最后机会,那样以后我就不会后悔了。他还会说,我不仅在生意上,在社会生活上也仿佛在逃避他,逃避我们共同的朋友,逃避成功和幸福。他会皱着眉头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而我会对他说,因为父亲的去世,和茜贝尔婚约的解除让我感觉疲惫,因此有点自闭。在7月份一个非常炎热的夜晚,我还告诉他说,自己很烦恼所以渴望独自一人呆着,我从他的表情里明白,我的这句话在奥斯曼的脑海里被描绘成一种癫狂。我还感到,哥哥觉得我的这种癫狂现在还可以接受,但如果我的怪异继续加剧,那么他将在别人议论我们的羞耻和在生意上利用我这种癫狂的乐趣之间犹豫不决。但我只会在见到芙颂后的几天里,在我感觉良好时想到这种忧虑,过了几天,当我开始痛苦地思念芙颂时,我的眼睛除了她就看不到别的东西了。而母亲一方面会立刻对我的痴迷或是心里的黑暗有所察觉并为之担心,但另一方面又不想真正知道。我也完全像她那样,会对她知道的事情感到好奇,但又不希望得知她已过多地知道了我对芙颂的爱情。就像每次见到芙颂后,我天真地想让自己相信对她的爱情已不那么重要一样,我也试图用从来不谈论这个问题来说服母亲我的痴迷是无足轻重的。带着这个目的,为了向母亲证明我在这个问题上是“没有情结”的,我在谈话中不经意说道,有一次我带着裁缝内希贝姑妈的女儿芙颂和她的丈夫去海峡吃了晚饭,还有一次在年轻女婿的坚持下,我们一起去看了一场用他写的剧本拍的电影。
母亲说:“但愿他们都好。我听说那个孩子总跟那些拍电影的人混在一起,我很伤心。你还能对一个参加过选美的女孩有什么指望呢!但如果你说他们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