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贝伊奥鲁的电影院(第2/3页)
“不,她可比我聪明多了。”内希贝姑妈说。
母亲说:“过世的穆姆塔兹也总是说,奥斯曼和凯末尔比他更聪明,但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自己说的话。年轻的一代好像是比我们更聪明。”
内希贝姑妈说:“女孩们肯定更聪明。你知道吗,维吉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没说大姐——一生中最让我后悔的事是什么……”她说,有段时间她非常想开一家店来卖自己做的衣服,让自己扬名,但却没能找到勇气。随后,她抱怨道:“那些甚至不会用剪刀、做针线的人现在却成了著名时装店的老板。”
有一阵,我们一起走到窗前去看外面下的雨,从坡上倾泻而下的雨水。
坐上餐桌时,内希贝姑妈说:“过世的塔勒克先生很喜欢凯末尔。每天晚上他都会说‘我们再等等,兴许凯末尔先生会过来。’”
我感到母亲对这句话很反感。
母亲说:“凯末尔知道自己要什么。”
内希贝姑妈说:“芙颂也很坚决。”
母亲说:“反正他们已经决定了。”
但“提亲”的话没再说下去。
我、内希贝姑妈和芙颂每人倒了一杯拉克酒,尽管母亲很少喝酒,但她也要了一杯。喝下两口酒后,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母亲立刻因为拉克酒的味道,而不是拉克酒本身高兴了起来。她说起和内希贝一起通宵达旦赶做夜礼服的事情。两位母亲都喜欢这个话题,于是她们提起了那时的婚礼和礼服。
内希贝姑妈说:“维吉黑的那条百褶裙可出名了,后来其他一些尼相塔什的女人也要我为她们做同样的裙子,甚至还有人从巴黎找来同样的布料放到了我的面前,但我没给她们做。”
当芙颂带着一种庄重的神情离开餐桌走去看柠檬时,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母亲坐在餐桌上对我们说:“看在真主的份上,别在吃饭时去玩鸟。别担心,你们俩有的是时间看对方……等等,等等,不洗手我绝不让你们上饭桌。”
为了洗手,我上了楼。本可以在下面厨房里洗手的芙颂也跟了上来。在楼上的楼梯口,我一把抓住了芙颂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带着渴望亲吻了她的嘴唇。这是一次持续了十一到十二秒的深沉、成熟、震撼的接吻。九年前,我们像孩子那样接吻,而这次接吻却带着这九年的所有沉重、力量和精神,它离幼稚很远。芙颂先跑下了楼。
没再多高兴,注意着从嘴里蹦出的每句话,我们匆匆吃完了饭。雨一停,我们就起身告辞了。
回家的路上,坐在车里我说:“亲爱的妈妈,你忘提亲了。”
母亲问道:“这些年你去了他们家多少次?”见我一时间无言以对,母亲接着说道:“算了,不管你去过多少次了……内希贝的那句话让我很不高兴。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你很少陪我吃晚饭,我有点伤心的缘故——她摸了摸我的胳膊——但你放心,儿子,我不介意。但我也不能做得像跟一个高中女孩提亲那样。她是一个结过婚、又离婚的女人。她很聪明,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既然你们俩已经谈妥、决定了,那还有什么必要去做戏,说些假惺惺的话呢。要我说,订婚也没必要……别拖太久,在别人还没说三道四之前马上结婚……欧洲也别去了。现在尼相塔什的商店里什么都有,你们为什么还要去巴黎呢……”
见我不言语,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临回房间睡觉前,母亲对我说:“你还真有眼光。她确实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女人。她会是你的好老婆。但你要小心,她好像吃了很多苦。当然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别让她心里的愤怒、仇恨,不管是什么了,来毒害你们的生活。”
“不会的!”
相反,一种把我们和生活、伊斯坦布尔、街道、人们,和一切相连的情感正在让我们慢慢地靠近彼此。当我在电影院里抓着芙颂的手时,有时我会感到她在轻轻地颤抖。有时她会把她的肩膀,甚至是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为了让她更好地靠在我的肩头,我会让自己斜靠在座椅上,我会用双手握住她的手,有时还会有意无意地去抚摸她的腿。头几个星期她不太愿意坐在包厢里,但现在也不再反对了。当我握着她的手看电影时,就像把脉的医生在指尖感觉病人最隐秘的伤痛那样,我会感到芙颂对我们看的电影作出的种种情感反应,于是,我还会因为带着她的情感解释来看电影得到很大享受。
中场休息时,我们小心翼翼地说起欧洲旅行的准备和慢慢一起出去见朋友的事情,但我从没提起母亲关于订婚的意见。我知道,订婚仪式不会顺利,会出现很多闲话,甚至在家庭内部都会产生不安,如果人请多了,会因为人多,如果不请又会因为我们没请任何人而让别人说三道四,我感觉芙颂也慢慢意识到了这点。我想,她也是因为同样的担忧在远离订婚问题。于是,几乎什么也没说,我们决定不搞订婚仪式,从欧洲回来后直接结婚。这样一来,在电影中场休息时,在我们坐在贝伊奥鲁的蛋糕店里面对面坐着抽烟时,我俩也就更喜欢幻想欧洲之旅了。芙颂买了一本为土耳其人写的名叫《开车去欧洲》的书,她会拿着这本书去看电影。我记得,她翻书时,我们讨论了欧洲之行的路线。我们决定,在埃迪尔内过完第一夜后,经过南斯拉夫和匈牙利去法国。芙颂还喜欢看旅行指南上的巴黎风景照片,她会说:“维也纳我们也要去。”有时,当她看着书上的那些欧洲风景时,她会沉浸在一种奇怪而忧伤的沉默里。
我会问:“亲爱的,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芙颂会说:“不知道。”
因为内希贝姑妈、芙颂和切廷将第一次走出土耳其,因此他们需要办护照。为了让他们免受国家机关的折磨和排队等待的煎熬,我让在萨特沙特负责这类事情的老警官塞拉米去办了这件事。(细心的读者们应该还记得,八年前我让这个退休的警官去寻找失踪的芙颂和凯斯金一家人。)我也因此发现因为爱情我已经九年没出国了,我没有了这样的一个需求。而事实上,以前如果每隔三四个月我不找个借口出国,我会很不开心的。
于是,为了护照的签字,我们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一起去了位于巴比阿利的警察局护照分局。这栋奥斯曼帝国末期,宰相、大臣帕夏们居住的,见证了突袭、政治谋杀、高中历史书上讲述的许多恐怖事件的老楼,就像奥斯曼帝国留下的许多雄伟建筑那样,失去了往日的辉煌,变成了一个上千人在走廊、楼梯上的文件、盖章、签名队伍里疲惫等待,大家互相谩骂的混乱地方。因为天热和潮湿的空气,我们手里的文件一下子就变得软塌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