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大塞米拉米斯酒店(第2/3页)

一对三十来岁的外国情侣走进了餐厅。所有人都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也礼貌地和我们打了招呼。他们是法国人。那些年没有太多的西方游客到土耳其来,但来的那些人多数都会开车过来。

时间一到,酒店的主人、他的戴着头巾的老婆、两个不戴头巾的成年女儿——我看见其中一个在厨房里干活了——调好电视,背对顾客,静静地看起连续剧来。

内希贝姑妈说:“凯末尔先生,你那边是看不到的,到我们边上来。”

我把椅子塞到内希贝姑妈和芙颂的椅子中间,开始看发生在伊斯坦布尔小山坡上的《风中的陡坡》。但我不能说自己看明白了,因为芙颂裸露的胳膊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胳膊上!我那贴着她胳膊的左胳膊,特别是左上方,在火中灼烧。我的眼睛在屏幕上,但我的灵魂仿佛已经进入了芙颂的灵魂。

我心里的另外一只眼睛,看见了芙颂的脖子、她美丽的乳房、乳房上草莓色的乳头和她那白净的肚子。芙颂也在慢慢地、更用劲地把她的胳膊靠在我的胳膊上。芙颂把烟头掐灭在一个上面写有“巴塔纳伊葵花子油”的烟缸里,过滤嘴上沾满了红色的口红,但我根本没去管它们。

连续剧一结束,电视就被关掉了。酒店主人的大女儿打开收音机,找到了一段法国人喜欢的甜美、轻快的音乐。当我把椅子挪回原地时差点摔倒。我喝得太多了。芙颂也喝了三杯酒,我用余光数的。

“我们忘记碰杯了。”切廷说。

我说:“是的,我们来碰杯。其实到举行一个小仪式的时候了。切廷,现在你来给我们戴订婚戒指。”

我带着一种制造惊喜的神情,拿出了一星期前我在黄金市场买的戒指,打开了盒盖。

切廷立刻附和着说:“这才对。不订婚是不能结婚的。把你们的手指伸过来。”

芙颂立刻笑着,但甚至已经激动地伸出了她的手指。

切廷说:“这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我知道,你们会非常幸福……凯末尔先生,你要伸出另外一只手。”

他毫不犹豫地在一瞬间为我们戴上了戒指。一阵掌声响起。旁边桌上的法国人在看我们,另外一两个外国人也鼓起了掌。芙颂甜美地笑着,像一个在金店里挑选戒指的人那样仔细端详着戒指。

我问道:“亲爱的,戒指合适吗?”

“合适。”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还很好看。”

“是的。”

“跳舞,跳舞。”法国人叫道。

“是啊,快跳吧!”内希贝姑妈说。

收音机里的音乐正适合跳舞。我还能够站稳吗?

我们俩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楼住了芙颂的腰。她一身香气,我在指尖感到了她的腰、臀和腰椎。

芙颂比我更清醒。她深情地搂着我认真地跳了舞。我想轻声告诉她,我有多爱她,但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尽管我们俩都醉得很厉害,但我们还是清醒的。稍后我们坐回了各自的座椅。法国人又为我们鼓了掌。

切廷说:“我要上去了。早上我要检查发动机。我们一早就上路,是吧?”

如果切廷不一下子站起来,也许内希贝姑妈还会继续坐下去。

我说:“切廷,把车钥匙给我。”

“凯末尔先生,今晚我们都喝了很多酒,您可千万别去摸方向盘。”

“我的手提包落在车上了,我要去拿我的书。”

我接过了他递来的钥匙。切廷瞬间振作起来,弯腰做了一个以前向我父亲表示的极为尊敬的动作。

芙颂说:“妈妈,你怎么把房间的钥匙给我?”

“我不锁门,”内希贝姑妈说,“你开门进来就是了。”

“我这就跟你上去拿钥匙。”

内希贝姑妈说:“别着急。钥匙会在里面的门锁上。我把钥匙插在门锁上,不锁。你随便什么时候上来。”

内希贝姑妈和切廷走后,我们既感到了轻松,也感到了紧张。芙颂就像一个第一次和新郎单独待在一起的新娘那样,害羞地躲避着我的目光。但我觉得这里面除了害羞还有另外一种情感。我想去触摸她。我探身过去给她点了烟。

“你回房间去看书吗?”她像是要准备起身离开那样。

“不,亲爱的,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开车出去转转。”

“我们喝得太多了,凯末尔,不行。”

“我们一起去转转。”

“你快上去睡觉吧。”

“你怕我出车祸吗?”

“不是。”

“那就让我去开车,让我们拐到旁边的路上,消失在森林里。”

“不行,你快上去睡觉。我要上去了。”

“难道你要在我们订婚的夜晚让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吗?”

“不,我还要坐一会儿,”她说,“其实我很喜欢坐在这里。”

法国人在远远地看着我们。我们一定是沉默地在那里坐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们的目光不时交汇在一起,但却从中看不到任何情感。我的脑子里正在放映着一部由回忆、恐惧、欲望和许多其他我根本无法明白含义的图画接合而成的奇怪电影。随后一只快速游走在桌上的大苍蝇走进了电影。我自己的手,芙颂拿着烟的手,桌上的杯子,法国人也出现在了电影里。尽管我感觉自己已酩酊大醉,但我依然认为脑子里的电影是非常合乎逻辑的,我想此时让整个世界知道我和芙颂之间除了爱情和幸福没有别的任何东西是非常重要的。我必须用苍蝇在盘子之间游走的速度来解决这个问题。我用一种表示我们很幸福的样子冲法国人笑了一下,他们也对我们报以了同样的微笑。

“你也对他们笑一笑。”

芙颂说:“行了,我笑过了。你还要我做什么,跳肚皮舞吗?”

我忘记芙颂也醉了,我在意她说的每一句话并为此忧伤。但我的幸福是不会被轻易破坏的。喝着喝着,我进入了人们感觉整个世界是一个整体的那种深刻的精神状态。我脑子里的电影揭示的也正是这个主题。多年来,我为芙颂感受的一切,我为她忍受的所有痛苦,带着世界的复杂和美好,在我的脑海里变成了一个整体,这种整体和完整的情感不仅让我觉得异常美好,还给予了我一种深切的安宁。正在那时,我的脑子对苍蝇如何能够不让脚绕到一起而快速走动产生了兴趣。随后苍蝇消失了。

我握着芙颂放在桌上的一只手,我明白我所感到的安宁和美好正从我的手上传给她,又从她的手上传给了我。芙颂漂亮的左手像一头疲惫的动物那样趴在下面,而我的右手像是另外一头从后面抓住它并粗暴地爬到它身上、压住它的动物。整个世界都在我的脑海里,在我们的脑海里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