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恶疾(第7/11页)
接下来便是异样的沉默。
狸姬几近嘶吼:“我在金峦观杀的,不是端木翠吗?”
“难不成有人告诉你,你在金峦观杀的是端木翠?”
冷冷的一句反驳,狸姬竟无法回应。
恍惚中,思绪飘飘摇摇荡涤开去: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一开始,是温孤苇余不愿意给她取不死药。
“端木翠正在金峦观禁足,撞上了她,有去无回。”
再然后呢?
再然后,她偷偷去了瀛洲,悄悄进了金峦观,她看到那个女子,听到她说:“一个人禁足在这金峦观,真真是要闷死。”
从头到尾,那女子没有说过自己是端木翠。
是自己,以为她是,认定她是,却原来……不是。
一颗心缓缓下沉,明知于事无补,仍旧困兽犹斗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不是在金峦观中禁足吗?”
“的确是禁过。”端木翠唇边闪过一抹讥诮,“不过,瀛洲的长老哪里敢真的罚我?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后台很硬吗?”
她的身后,可是有很大一尊神,大得连王母娘娘都忌惮三分呢。
狸姬终于绝望了。
她的眼神一点点涣散下去,嘴角牵扯出苦涩之极的笑容:“我认栽了,不过,你休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
“我不想从你嘴里套出什么。”端木翠笑笑,“我想知道的,你都告诉我了。”迎上狸姬诧异的眼神,端木翠的眸中流光烁动:“我被长老禁足,瀛洲所有的神仙都知道。但我被长老解禁,瀛洲的神仙里,只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人,主动向长老请缨,去人间接我的细花流门主之位,所以,他只知道我禁足,不知道我解禁。”
“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如果没有他,你不可能找到《瀛洲图》——即使找到了,你也不会知道朔日子时可登瀛洲的秘密。为你和瘟神牵线搭桥的,也是他没错吧。”
狸姬的脸色渐渐转作惨白。
她突然觉得,端木翠其实真的是可怕的。
温孤苇余的话,忽然那般清晰地在耳边回荡——
“你该去拜拜菩萨,保佑你这辈子都不要遇见她。”
原以为,遇见了之后,是自己终结了她,却原来,是自己要了结在她手里吗?
“不管你和温孤苇余或是瘟神之间有什么样的勾当,我想,至此刻都可以结束了。或者说,在你这里,是可以结束了。”端木翠站起身,“温孤苇余不是我的对手,他不可能从我这里将你救出去……当然,我很怀疑,他会不会来救你。”
狸姬忽然觉得好笑。
温孤苇余来救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端木翠说得没错,她与温孤苇余的合作,至此是可以结束了。一一回溯,细细盘点,从头至尾,她的出现,都只是闹剧一场。
一路以来,没少为温孤苇余冲锋陷阵,到头来怎样?不死药没有拿到,险些被温孤苇余扼死,最后,还折在端木翠手中。
当初在长安毁弃宫殿中为妖的日子是多么惬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远近亡魂都是她帐下仆佣,那天一定是疯了,听了温孤苇余的话,居然血冲上脑想吞服不死药做万世神仙。
于是头脑发热一脚踏进这趟浑水,悔不当初。
那么痴狂地去追求不可能得到的,而今,连曾经拥有的都遗失殆尽。
一时间,数百年间支撑着她的愤怒、怨懑、狂热与狠煞绝尘而去,留下的,是前所未有的疲倦。她匍匐在地上,把脸埋在双臂之间,双肩战栗地抽搐着。
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能给我一杯水吗?”她说,“我渴了。”
端木翠看了狸姬一眼,到水缸边俯身舀出一勺水递给她。
狸姬大口大口地喝水,水冷得恰到好处,适时抚慰了她那颗痛楚而灼烫的心。
“温孤苇余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狸姬仰起头,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边溢出的水,“他没有说,真的。”
“瘟神呢?”
“跟他一起走了。”狸姬笑笑,“我猜想,是他的胃口很大,一个宣平,怕是满足不了他。”
于是,狸姬今夜第一次看到端木翠皱起了眉头。
“他将我留下,对我说,如果到最后,宣平还有人没死完,便由我送他们一程。”
“是吗?”端木翠冷笑,“看起来,你是尽职得过了头了。”
“我也要填饱肚子的。”狸姬平静道,“猫妖虽然平时吃的是腐尸,但是若有活人供我吃,我还是愿意吃活的。就像有两串葡萄,一串新鲜的,一串烂的,你选哪串?”
狸姬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问得很巧妙,不动声色间便将自己的罪恶掩饰过去。
若是你,你选哪串?端木翠,我就不信你会选烂的。
“哪串也不选。”端木翠淡淡道,“我根本不喜欢吃葡萄。”
狸姬愣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闭上。
“对了,”端木翠忽地想起了什么,“有件事还得你帮忙。”
“帮忙?”狸姬惊讶,“我能帮你什么?”
没有回答,端木翠已经不见了。
不多时,端木翠笑吟吟地自门口进来,左手托了个墨钵,钵中斜靠一支毛笔,右手拿了一叠宣纸。她将笔墨宣纸在八仙桌上放好,才向狸姬道:“请你帮忙,将温孤苇余的样子给我画出来。”
画出来?
狸姬满面讶色,端木翠右手微收,就听一声清脆链响,狸姬心口的枪链倏地弹将出来,顷刻转小变细,直向端木翠飞去,在端木翠腕上缠了三绕。
“过来画呀。”端木翠催她。
狸姬迟疑着起身,一步步挪到八仙桌前,伸手拿起笔在墨钵沿过了一过,目光却落在端木翠腕上。
那里,一根极细极精巧的银链,扣钩处是一朵精致的莲花。
“这链子……”狸姬嗫嚅,“真……好看。”
她当然不是真心夸赞这根链子好看,刚才,她险些就死在这根链下。
“是吗?”端木翠嫣然一笑,“它叫穿心莲花。”
“是别人送你的吧?”
“尚父送的,平日里就做链子带,打仗时就做链枪。”端木翠面上现出笑意来,“尚父说,哪吒有风火轮,杨戬有神戟,我也该有个称心应手的兵器才是,小心……”
这句小心却是向着狸姬说的,狸姬这才发觉毛笔饱蘸的墨已滴到宣纸上,忙将最上面弄脏的一张揉团扔在一边。
小心翼翼地下笔,忍不住问端木翠:“为什么让我画温孤苇余,你没见过他吗?”
“见是见过几次,”端木翠又一次皱眉,“可是,我不大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你不记得他的长相?”狸姬只觉不可思议,“你们同在瀛洲为仙……”
“也不奇怪啊。”端木翠道,“瀛洲那么多神仙,总不见得我要一个个都记得清楚。再说了,瀛洲神仙以道论高下,温孤苇余道浅术高,只是瀛洲看管上古典籍的末等小仙,我不记得他也平常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