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旦夕惊变(第7/10页)

“那你怎么会知道宣平,还有冥道?”

“机缘巧合罢了。”

“将军口中的机缘,对展昭而言,比什么都重要,还请将军不吝一言。”

端木翠沉默,顿了一顿,忽然抬头看向他:“展昭,这里是沉渊吗?”

“是。”

“你是来找我的?”

“……是。”

“你认识的那个端木姑娘,是什么样子的?”

展昭一愣,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况味弥漫胸间,迟疑道:“将军……似乎对沉渊并不陌生。”

端木翠淡淡一笑:“我知道一点。展昭,我想,你之前同我说的你的来历也不全是真的。大家都不是傻子,何必话里有话云遮雾绕,不妨敞开了说。”

展昭轻吁一口气,奇怪的,心中竟有一丝没来由的如释重负,点头道:“好。”

端木翠微笑:“那你坐下说。”

说话间,她移去餐鼎的盖子,低首闻了闻,顺手拿起餐盒里搁着的调羹,想了想又问展昭:“你用膳了吗?”

帐外风声依旧,军帐的幕壁被吹得内外震颤,帐内却是另一个世界。难得如此平和温暖,豆羹的香气袅袅如雾,透过这雾气看端木翠,眉目一时清晰一时模糊,明知她不是要找的人,心中却并不失望。相反地,忽然觉得这端木将军,也是一个亲切的朋友,可以毫无负担地同她说说话、饮饮茶。

她低首用膳,乌黑的发遮住脸庞,却露出颈后一抹莹润玉色。展昭移开目光,心中却慢慢柔软下来,轻声道:“端木是我的朋友。”

端木翠咬住调羹,忽笑起来:“你喜欢她?”

展昭没提防她有这一问,面上微窘,待想找个话题岔过去,正迎上她明亮目光,只觉无所遁形,讷讷了一回,点头承认:“是。”

端木翠哦了一声,很有些小小得意,顿了顿又问:“你怎么会到沉渊来?”

展昭不再隐瞒:“有人擅开冥道,意欲危害人间。端木是瀛洲上仙,职责所在,不能坐视,我同她一起进了冥道,原本力战之下,封闭冥道屈指可成,谁知……谁知沉渊作怪,端木堕入沉渊之中,我希望能找她回来,所以跟了进来。”

端木翠听得很认真:“这是……多久之后的事?”

展昭开始没听明白,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两千年后。”

端木翠吃了一惊:“两千年后?是殷商治下吗?还是武王后裔治下?”

展昭微笑:“不是殷商,也不是武王,那之后朝代更替,帝王轮转,数都数不清。”

“你说那个端木姑娘是瀛洲上仙?”

“是。”

端木翠拉长调子哦了一声,一时无话,拿调羹在餐鼎中搅了搅,只喝了几勺,又兀自出神:杨戬还说我修炼千八百年也成不了仙,可见都是胡说的……

忽地又想起什么,一笑莞尔:“难怪你总不愿说自己的来历,两千年后……两千年后的人,长得也不稀奇嘛,你们怎么长来长去还长这样?”

展昭啼笑皆非:“难不成我要头上长角?”

他只是这么一说,端木翠却当真细细打量起他来,目光在他头上逡巡不去,看得展昭头皮发麻,真怕忽然有两只角破皮而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展昭,若是找不到她,你就自己回去吧。”

展昭一怔,脱口道:“你说什么?”

“我说,”端木翠认真道,“若是找不到她,你就自己回去吧。”

展昭愣在当地,“自己回去”这样的念头,他根本就从来没想过。况且,依着温孤苇余所说,找不回端木翠,他也根本无法离开沉渊。

端木翠见他发愣,只当他是没明白,反而认真地给他逐条理析起来:“展昭,你既然是两千年后的人,你的朋友或者亲人,应该还在那边,难道你就不想念他们吗?你已经找了那个端木姑娘这么久了,既然找不到,就不要再找了。有些东西,丢了就是丢了,何必执着?”

展昭面色一青,腾地站将起来,吓了端木翠一跳。

她愣愣看他,吃不准他为何有此举动,哪知过了片刻,展昭又慢慢坐下去,面上是平静下来,胸膛处起伏得厉害,足见方才是动了气的。

顿了一顿,他才低声道:“你不懂。”

“倘若我不懂,你说了,我不就懂了?”端木翠嫣然一笑,“我只知道,若换了是我,身处异世,找不到想找的人,难道还耽留一辈子?展昭,你方才说喜欢她,想来你是不舍得,但是再不舍得,总还要过下去的。我从小到大,不知道不舍得过多少东西,但是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你的,当时难过伤心,很久之后再回头看看,再厉害的伤口也结了伤疤,不那么难受了。”

展昭淡淡一笑:“我知道。”

接着不再言语,目光有些恍惚,似是念及旧事,眸中渐渐化开温柔之色:“端木是个很好的姑娘,有时她脾气很大,好像炎夏一场急雨,打得你浑身透湿,但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她又转怒为喜,叫你哭笑不得……”

他的声音渐渐转低:“总之……是个很好的姑娘。”

端木翠嗯了一声,静静听他讲。

“她下界是为了除妖,温孤苇余串通瘟神,在宣平城中散播瘟疫,短短几日时间,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包大人派我和公孙先生前往宣平,见机救治。但是人力卑微,白芷艾草怎敌得过妖孽奸佞,若没有端木,我和公孙先生又能救助几人?”

“我从来没有听过冥道的恶名,但我也知若冥道被打开,人间必然生灵涂炭,说不定便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当时我便想,若能阻止这一惨事,哪怕是要展某肝脑涂地,也是值得的。”

“所幸老天有眼,端木阻止了温孤苇余。开始我不知她身堕沉渊,只当她是死了,所以决定离开,即便心中有不舍有痛苦,但无谓在冥道耽留,徒添一条人命。可是后来温孤苇余同我说,端木没有死,她只是堕入沉渊之中。”

“既知她不死,哪怕拼了我这条命,也自然要找她回来。冥道封闭,人间重得太平安乐,是端木舍了自己换来的,难道我能因为惧怕沉渊凶险,就将她孤零零撇下,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吃水尚不忘掘井人,世人不知她所为,不会念她一句好,不在意她生死前途或者说得过去,但是我伴她左右,一切看在眼里,我再弃她,有谁念她?我抛了她不管,有谁管她?”

“你说得不错,开封有我牵挂的亲人好友,亦有展某未尽的责任,若力有所逮,展某自然希望能早日携端木归去,但若天不眷我,无法得返……”

说到这儿,展昭面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殇痛:“若天不眷我,无法得返,那展昭心中,虽有憾却无愧。展昭亦算是为封印冥道,为宣平百姓而死,不算死得毫无分量。你说我是舍不得她,又对又不对。我舍不得她,是对她有情;我要找回她,更为全一个义字。展昭为人立世,一身担待,但愿有情有义,不想做无情之人废义之士,旁人如何评论,自由得他,我自己问心无愧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