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满城风絮(第2/6页)

莫靖言和杨思睿挽着手,身体有些瑟瑟发抖,她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已经忘记了悲伤落泪。

“我要去找何仕……莫莫你陪我一起吧。”杨思睿哀求道,“我怕他还是不肯和我说话。”

莫靖言点了点头。楚羚咬着唇,面无表情地跟在二人身后。

走到候诊大厅,几位岩友围在一起讨论着事故的原因;何仕坐在角落,双手抱头伏在膝上;大周在旁边手足无措地踱着步,似乎想说些什么安慰队友。看到三个女生,大周松了一口气,无奈地指了指何仕:“你们可算来了,和他们说点什么吧。这俩人,谁都不肯说话,我真是没办法啦。”

杨思睿早已冲到何仕面前,半蹲半跪,握着他的手,柔声道:“是我啊,我和莫莫一起来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何仕伸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将头埋在她颈间,低声呜咽着:“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提醒傅队的,我们不应该那么大意……”

楚羚向事发时在场的岩友们了解了情况,走过来坐在何仕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大家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不过,主要责任,不在你。我问了,刚刚有岩友做了现场记录,应该是昭阳在下方时已经用光了所有大的岩塞,上方卡在裂缝里的那两个大小不合适,放的位置也不好。他一向都很谨慎的……怎么会……”

楚羚哽咽着说不下去,她抹了抹眼睛,转向大周:“少爷呢?怎么不是他给昭阳打保护?”

“昨天晚上,他俩……打架来着。哦,其实,是傅队打了邵师兄,不知道为什么……”大周搓了搓手,局促不安地答道,“邵师兄刚刚一直在急诊室门外等着,后来又跟去手术室那边了……”

楚羚沉默片刻后说道:“大周,你一会儿和何师兄一起回学校吧,看看队里还有谁暑假没走,通知他们这两天也许需要帮忙。回头还要给学校写个事故报告,可能需要申请费用垫付,学院的徐老师应该已经在安排了。我先去找找少爷,看看情况,再决定回去还是待在这儿。”

“我……”莫靖言翕了翕嘴唇,喃喃道,“我和你一起,去找少爷吧。”

“也好,那你去。我先看看徐老师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楚羚点头,“之后你就在医院等着吧……我们这些人里,昭阳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还有少爷。”说到最后,她眼底又涌起一层水雾。

莫靖言一路小跑,四下寻找邵声。小腹微微坠胀着痛,她脸色发青,用手心捂着,咬了咬牙,一层层楼找过去。终于,在手术室外的楼梯转角,她见到了席地而坐的邵声,他埋着头,身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渍。莫靖言放缓脚步,一点点挪过去,心也一点点变凉。她蹲在邵声面前,手搭在他小臂上,声音颤抖:“他,知道了?”

邵声没有抬头。他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石化了一般。仿佛沉默了几个世纪,然后他缓缓点了点头,闷声说:“是。”

蜿蜒的白河流过嵯峨青山,河谷散布着三三两两的村落。公路旁的一处农家院背倚巍巍山峦,俯瞰玉带似的河流。方方正正的院子里支起了烤肉架,大块的羊肉和鸡翅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渗下的油水带起一簇簇橘红的火苗。家养的大狗被烤肉的香气吸引,摇着尾巴在烤架旁转来转去。露天摆着一张圆桌,十来位意气相投的岩友举杯畅谈,说起当年在全国攀岩比赛上的相识,赛场上一决高下,赛场下惺惺相惜,不知不觉已是星河浩渺,弯月如钩。

每个人都已是微醺,有人拍着邵声的肩膀说:“你这要是去了巴西,绝对会后悔!我打包票,这一带在未来三年、五年内,会出现一大批非常棒的线路。开线、首攀这些事儿,就统统轮不到你了。”

“我只是去一年,最多两年。”邵声笑笑,“轮不到我?有本事,你两年内把附近十几公里的岩壁都开成线啊!”

又有人凑过来,揽着邵声的脖子说:“这小子啊,过不了多久就得跑回来,他现在身边肯定有人啦。”

“当然有,这不是你们一群?”

“我说的是姑娘。” 爆料者促狭地笑道,“少爷刚才换衣服,T恤上有一根长头发。”

邵声笑道:“谁知道是不是挤车的时候蹭上的。”

“哎哎,狡辩了不是?衣服叠那么整齐放在包里,怎么会蹭上啊?”

何仕一拍腿:“哦对,去年你过生日,那个粉袋,绣着一个‘少’字的,到底是谁送的?大周你还记得吧?”

大周举着一串鸡翅,一边咬了一大口,一边点点头。

邵声还欲解释,已经有朋友举高了酒杯,你一言我一语地起哄。

“算啦算啦,这事儿有什么可讨论的啊。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还是在国内找个姑娘好。去了巴西可得小心,就算你体格好,可洋妞咱也耗不起呀。”

“去去去,想泡洋妞你们自己上,可别扯上我啊。”邵声笑骂。

傅昭阳点头道:“就是,少爷不是那种人。”

众人笑,揶揄道:“少爷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啊?你不是真喜欢男人吧!”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一身腱子肉,烤了好吃。”邵声斟满一杯酒,“都别废话了啊,那边还有好几斤羊肉,赶紧吃别浪费。”

有人在门边两棵树上架了一条几米长的尼龙扁带,吆喝着众人来尝试,看谁走得最远。邵声已经带了几分醉意,摆手推辞,却架不住一帮人起哄——“就是喝多了才要上去走走,那才有腾云驾雾的感觉。”接着便被朋友们拉扯过去。

傅昭阳拿过桌上已经凉了的肉串,放在烤架上加热,回身时众人已经出了门。他正要加入围观的行列,听到桌上传来手机短信的提示音。他拿起来,发信人是“莫莫”,上面写着:“我不会变成中队长啦!”

傅昭阳不解,发短信问道:“什么中队长?”

不多时便收到回复:“你喝多了吧……放心,我大姨妈来啦,你的邵一川小朋友要再等两年了。”

傅昭阳一时蒙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短信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他的大脑已经停滞,不想去推断这消息背后的含义和自己理解的是否一致。仔细看了一眼,手机是邵声的,和自己的同型同款。此时他心中仍存了一丝侥幸,翻看号码簿,希望这里的“莫莫”,并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一个。

然而事实冷酷地摆在面前,他只觉得心裂开了一道道细缝,记忆中的画面挣扎着挤出来,胸口像要炸开一般。那是他的莫小妹,穿着小红靴子,喜气洋洋地跳着蒙族[微软用户2]舞;那年她十四岁,吃午饭时还翻着字典,想要改一个好听的名字,她埋着头,只看得到瘦细的肩膀和白皙的脖颈,于是他为她写下了“婧颜”二字;在北京重逢时她已经长大了许多,成了穿着白衫绿裙在台上翩跹起舞的踏青少女,长长的水袖,微垂的双髻,因为急促的步伐而脸颊红润。自己也曾抱着她,她帽子上那个酒红色的绒线球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在十渡划竹筏时她和他一同掉到拒马河里,返程时她靠在自己肩头睡了过去,他低头,看见她的长睫毛覆在下眼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