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忘川·风无(第3/6页)

以前他多数时间是不能出门的,风无却让工匠造了轮椅,常推着他去看山庄开得大片大片的山茶花。

半山红百花盏开在远山重云之下,她摘一朵簪在发间,回头言笑晏晏,红裙白衣隐在簇簇花丛中,似与花海连绵。

这样的日子他是开心的,但一贯不爱显露情绪,总表现出淡淡模样。林氏却不赞同风无的做法,总是在他们偷溜回来时板着脸教训。

腊月天寒,林氏前往京城拜祭已故的妹妹。风无推着叶宿白送林氏出门,半道上听林氏回忆这位苦命的妹妹。作为送风阁的阁主,对于十几年前这桩轰动京城的灭门惨案,她又岂会不知。

当年有一位辅佐储君的忠臣,一路从知州晋升侍郎,为人清廉正直,官职加封全靠百姓推选上司举荐,是胸怀百姓的大义之人。当年他辅佐储君,庙堂内外声望极高,引来争权者的忌恨,竟派人将其满门屠杀,林氏的妹妹便是这忠臣的妻子,连同他们十岁的儿子也未能幸免,震惊圣驾。

后来六皇子争权落马,屠杀忠良的证据指向他,他在流放途中染病而亡,也算是解了百姓心中的怨气。

皇帝感念忠臣风骨,京中的府宅便一直保留下来,林氏每年都会前往祭拜。

说完这段往事,林氏语气一转:“宿白的身子可经不住你胡闹,天寒地冻的,赶紧回去吧。”

待林氏走远了,风无露出狡黠笑意:“你前几日不是说没见过雪吗?明日我们便出发,去纯阳看雪。”

亏得林氏走远了,不然定会气出一口老血。

这是他自记事来第一次出远门,马车被她改装得很舒适,尽管冬日天寒,车内却暖和无比,她与他说了会笑渐渐疲了,将头枕在他双膝上睡过去。他微微俯身,看见她长睫毛扑在眼睑上,良久,手指轻轻拂过她柔顺长发。

虽然早有想象,但亲眼看见银装素裹白雪茫茫的壮观景象,他仍忍不住感叹。

风无在身后大喊一声,他回头,一个雪球直直砸中他的脸。始作俑者捧腹大笑,他抹了一把脸上冰凉,扔掉手中暖炉,当即揉了雪球还击。无奈风无身手太好,每一次都完美闪避,他面色淡淡看她,眼底却有笑意。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不公平的游戏。”

她摊手做出无辜模样,雪白面容上一双鲜红饱满的唇:“好,我不躲了,你打吧。”

他不紧不慢弯腰,揉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雪球朝她砸过去,但无奈力气不够,雪球散在她面前。她的面容在细雪中模糊,只有如泉水叮咚的笑声传过来,令他在这冰天雪地间也如暖阳照耀。

此次出行他不出意料染病,她满眼心疼,说出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你还喜欢什么,下次我们再去玩。”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笑着点头。

第伍章

三月开春,山庄祭祖,因他体弱,三年一度的祭祖仪式他从未参加过。

而这一次风无却老早就开始准备。找了天下绣工最好的绣娘为他缝制了挡风保暖还美观轻便的斗篷,托药圣炼制了补充体力的丹药,请手艺高超的工匠在途经的道路上做了隐蔽的供暖防风设备,就差没把藏云山庄重新翻修一遍。

说真的,娶这样一个有权有势有钱有貌还体贴温柔的妻子,上辈子一定拯救了人间。

叶宿白抱着暖炉坐在软榻上,两指执一枚白子,嗓音淡淡:“不去参加祭祖仪式也无妨,何必大费周章。”

风无兴致勃勃盯着被他杀得几乎片甲不留的棋盘:“那可不行。叶初这些年没少在仪式上大出风头,还真叫那些外门内戚觉得他才是今后的掌事人?”

他落下一子,风无彻底落败。叶宿白唇角似有笑意,隐在一贯浅淡神色下:“我本也无心接管山庄。”

她一边捡棋一边头也不抬:“你淡泊名利是好事,但若叶初继任庄主之位,依他的狭隘心胸必不会放过你,不除掉他,我不放心。”

镂空紫炉腾起袅袅檀香,蓝釉落地烛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六扇开合的山水翠屏上,他不轻不重的字语在她耳边似一朵冷雪融化。

“不是还有你吗?”

手指一顿,她保持讶然的表情抬头,看见他苍白面上一闪而过的红晕,还有每次一紧张就泛红的耳尖。他垂眼翻阅手边一本杂记,似乎刚才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他。

也因他垂眼,是以没看见风无眼底难以言喻的哀伤,只听见她轻柔嗓音:“对,你还有我。”

祭祖当天,叶宿白的出现令众人吃惊不小,再看他身边站着的风姿非凡的女子,众人恍然意识到,拥有送风阁做靠山的叶宿白已不是曾经毫无用处的废人了。

叶初脸色阴霾,待风无独自折返取落下的手炉时,他在半路拦住她,语气讥讽:“送风阁所接委托从不食言,风无阁主现在是在自砸招牌吗?”

她微微抬眼看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我自己的招牌我乐意砸,二弟不服憋着呗。”

“你!”叶初气得捏紧拳头,又听她慢悠悠道,“何况你的委托已经解决了,我很认真地告知过你,叶宿白的确是大夫人和庄主所生,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绝无可能!”他面色暴躁,怒吼之后发现风无露出嘲讽笑容才惊觉失言。

果然听她哼笑一声:“二弟为何如此肯定?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情的内幕?”

他紧紧咬着牙甩袖离开,风无悠悠打量一会儿他的背影,脸上虽然有笑,眼底却已冰冷一片。

虽是初春,屋内仍燃着暖炉,她其实一向怕热,但为了叶宿白免不了要习惯,呼吸之间便熏红了脸。叶宿白搁下毛笔,拿着写好的东西转过身来:“怎么去了这么久?”顿了顿,“脸怎么也红了?”

她低下头:“因为我在害羞。”

“……”他失笑,将写好的东西交给她,“上次你不是说遗憾没有机会一阅无涯琴师的琴曲吗?”

她面露惊讶:“你方才是在写这个?你怎么知道曲谱?”

“曾有幸听无涯弹奏,便记住了。”

他竟然只凭听觉便写出了绝世曲谱!风无猛地扑过去抱着他,因他高出她一个头,她踮着脚,下巴枕在他的肩头。

“这算是当世孤本了吧,夫君,你真是太厉害了。”

他一向淡然的面上闪过笑意,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是宠溺又温柔的模样,全然忘记此时这个被他哄着的女子,其实是手握杀伐大权的一阁之主。

半夜叶宿白咳嗽几声,她担心他受了凉,爬起来去熬药。他透过白芙蓉床惟看见她窸窸窣窣穿衣,及腰黑发凌乱散在身后,仿佛有一股暖流注进心脏。

点点星光落在她白色单衣上,阿水无声从房顶飘下来,沉沉嗓音传进她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