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忘川·戏江(第5/6页)

“少庄主,庄外有名白衣女子说是你的朋友。庄主说了,只有持喜帖的人才能进来,我们不敢放行。”

那是他交给戏江的信物。

沈长珩飞奔出去,果然看见冬日细雪下她白衣玉立,他握住她的手,十分惊喜:“你怎么来了?”

戏江偏着头,嗓音淡淡:“想见你了。”

沈长珩忍住拥她入怀的冲动,将她带到山庄,本想让她一同参加喜宴,但顾虑沈父会认出她,便让她待在院内。

姜禾作为新郎早已被众人灌了几轮烈酒,酉时沈池醒过来,丫鬟迅速给她换了嫁衣,由姜禾抱着进了喜堂。

山庄四处挂了喜绸,唱礼官一拜天地尚未唱完,一柄长剑刺空而来,钉在了堂前那张大红的喜字上。

宾客一阵哗然,纷纷看去。纷然细雪间,白衣女子踱步而来,不食人间烟火般脱俗的一张脸,漆黑如寒潭却涌动狂风暴雨般的一双眼。

沈长珩猛地起身,难以置信:“戏江……你做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姜禾,他听见沈长珩那声戏江,沉着面容突然扭曲,高大身形摇晃一下,下一刻已猛然发力,飞跃而起将钉在喜字上的长剑拔了下来,转身对准了她。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连嗓音都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没想到我还活着?”微微偏头,“是,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姜禾,这是你第二次拜堂成亲了吧。你可还记得,你曾经拜堂的情形?”

姜禾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怒喝一声提剑刺去,沈长珩想要阻止,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轻趴在桌上再无力气。

不仅是他,其余宾客全都一样,是中毒的状况。戏江转身避开姜禾的招式,轻而易举将他擒住,他摇晃一下跪倒在地,再使不上半分力。

她在姜禾面前缓缓蹲下,手指抚上鬓角,撕下那张人皮面具。半张温婉,半张如魔。随着长剑刺进他的心脏,她更近地靠近他,几乎是缠绵拥抱的姿势。

“姜禾,好好记住这张脸,哪怕到了地狱,你也不得安宁。”

她抽出长剑,任由鲜血飞溅,转身离开。沈长珩用尽全力扑在地上,拽住她衣裙一角。他艰难地抬头,对上她一贯漠然的眼。

“仙女姐姐……是你下的毒?一切都是假的,你只是为了杀他?”

戏江转过身,嗓音前所未有的冷:“一切都是假的。沈长珩,梦该醒了。”

沈长珩看着她走远,再没有半分挽留的力气。

几日之后,江湖皆知女罗刹乘论剑派掌门之女大婚之时刺杀大师兄姜禾,本以为论剑派掌门会对女罗刹发出追杀令,可很多天过去,江湖一片宁静。

沈池在婚宴的第二天便去世了,她和姜禾葬在一起。而东方淳推算的在明年才会出现嗜睡症状的沈长珩却提前卧床。昏睡前,他抓着沈父的手恳求:“不要追杀她。”

那是这二十多年,沈长珩第一次开口求人。

沈掌门没有追杀女罗刹,但看着独子这副模样如何忍心,派人寻找女罗刹,务必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山庄。

可翻遍江湖,再没有人见过那个如罗刹般的女子。

半年之后,东方淳带着丹药来看望沈长珩。难得他醒过来,披一件单衣坐在窗前执笔作画,画上莲叶连天,白衣女子坐在渔舟采莲。

“这是我新研究的丹药,应该可以治好你的嗜睡症。”

他似没听见,直到一幅画完,才摇摇头:“不必了,你也知道那没什么用。”

“有没有用,吃下去才知道。”东方淳看着他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其实是你自己不想活着吧。”

沈长珩望着窗外遍地梨花,问东方淳:“你说,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你不恨她?”

“我的恨,比不上她对姜禾的一半恨,那我恨她,也没有半分意义。”

良久,东方淳将那颗丹药摊在手心递到他面前:“她来找过我。吃了它,我告诉你。”

沈长珩眸光闪了一下,终于将丹药服下。

第柒章

很多年前,江湖上有一个极会制香的门派,唤作无香派。凡无香派弟子必身怀异香,所经之处能使百花绽放,能令死物回生。

而他们的镇门之宝,是无法考究年代的一块奇异香料,在水中千年都不曾腐坏,被门人唤作天香石。无论其他何种香料,凡经天香水洗过,必香传百里。

无香派掌门的女儿更是制香的高手,在一次远游中,她被身手不凡的公子所救,公子将她送回无香派,盛情难却留了下来。时日一长,日久生情,公子便与少女定下婚约,也得知了天香石的秘密。

少年索要天香无果,在拜堂那日利用凌霄宫主对他的情意,借凌霄弟子之手大肆屠杀无香派门人,夺取天香后为了杜绝行径泄露竟一把火烧了无香派,连那名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少女也未能幸免。

她被大火烧毁了半张脸,最后跳入暗河才捡回一条命。少女决心为师门报仇,戴上银狐面具,遮住姣好面容,以罗刹形象示人,隐瞒身份杀人夺宝,想尽一切办法提升武功。

魔教中人看中她,企图引她加入魔教,被拒绝后心有不甘,索性利用她和外人的恩怨进行屠城,将此恶行嫁祸到她头上,逼她不得不寻求魔教的庇护。

可她从不屈服,曾经只会制香的一双手变得伤痕累累,沾满人命,背上任何恶名也绝不放弃。只因她身负满门血海深仇,仇人的脸,亲人的眼,她不敢忘。

她以放火的方式屠了凌霄满门,本想以同样的方法对待论剑派。可她遇到了沈长珩,天真得如同曾经的她。她为了躲避追杀穿上凌霄宫弟子的衣服,却在深林中遇到这个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少年。他是她灰暗人生中唯一一抹阳光,让她在万丈崖底挣扎时不至于彻底绝望。

她只杀了姜禾一人,还欠他的半世情意。

讲完这段故事,夜幕已有半轮明月,月色洒在沈长珩苍白脸上,映出急切模样。

“她在哪里?”

东方淳将一颗包着蚂蚁的琥珀和半张银狐面具递给他,嗓音平静。

“她走了。怕你恨她,说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但她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他捧着琥珀和面具久久凝视,眼角似有泪意。

尾声

看来东方淳最后果真研制出了医好嗜睡症的丹药,否则他也不能活着来到忘川。曾经少年天真的模样已不在,只有次次寻找无果后失落的怅然。

“她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死呢。她一定是害怕我生气,所以藏起来了。可我想找到她,告诉她我没有生气,我只希望余生能陪着她,哪怕不能找到她……”他急切地看向流笙,“你只要告诉我,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