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忘川·陆香(第5/5页)
无论蛮夏接受这个胁迫,抑或是对夏寂离不管不顾,他的下场都可以预料。
犹记得那样一个风雪夜,陆府的门被敲响,夏寂离身边唯一值得信任的小厮带来他有危险的消息。
她当即以面见太后为由进宫,又动用了自己在宫中所有的势力,才在风云变幻前将他从宫中接了出来。
他站在风雪肆意的庭院内,笑着问她:“老师,你会帮我的,对吗?”
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何种境地,她从来不舍得拒绝他。
于是一道道计划安排下去,顶着京城危机连夜将他送出盛京,送回生死未知的故国。就在那座高耸的城墙下,他幽幽的笑意在她眼前放大,随后他倾身拥抱她。
“老师,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一直在期待他们的见面,却没想到再见却是兵临城下。
真是可笑的命运。
是她亲手将这个狼子野心的人放走,是她亲手引着夏军入城,她被骂是西梁罪人,并没有骂错。
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望着漆黑夜幕,犹如秋叶苍凉的嗓音响起:“夏寂离,我真后悔当年救了你。”
他笑了笑,更深地拥紧她。
再没有谁比陆香更了解西梁的朝廷,再没有谁比陆香更适合率兵攻城。她明白城池最不堪一击的地方,她明白那些最容易攻克的人心。
自陆香为夏将,许多城池不战而降,冒死抵抗的铮铮将士最后也不敌由陆香率领的蛮夏军队,身死殉国。
逃到金陵的朝臣拥立寿王称帝,大发诏书斥责陆香叛国之举,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攻入盛京那一日,城墙上开满紫色的风铃草,杀掉西梁皇帝占京称皇的起义军领袖李承庸率众人于城门下跪迎夏军入城。
回到阔别已久的盛京,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陆香从大军之中策马而来,自李承庸身边经过时勒住马头,一枪刺穿他的衣襟,将他挑了起来。
周围一片哄闹,李承庸在空中张牙舞爪:“你说过降夏不杀!”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嗓音像裹了冰霜:“谁都可以不杀,你必须死。”
长枪挑起枪花,穿破他的心脏,鲜血溅在她月白的战袍上,像冰天雪地间开出株株红梅。这个当了不到三个月皇帝的起义军领袖不甘地望着她,咒骂:“叛贼,不得好死……”
她冷笑:“到底杀了皇上的是你,不得好死的也是你。”
将死的李承庸瞪大眼睛:“皇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话音刚落,他已然断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有些迷茫地抬头,恰恰对上夏寂离略带玩味的笑容。顷刻间,像有什么在脑中炸开,几乎让她坐立不稳,从马上跌下去。
那封从京中传来的信,夏寂离读给她,说皇帝被起义军斩杀的信。
就是那封信,让她彻底绝望,让她彻底放弃最后的抵抗,转为夏军效力。
猩红的衣袍映入眼帘,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来,她拽紧他的手腕,牙齿咬得紧紧的:“皇上,是你杀的,是不是……”
他俯身体贴地替她掸去衣角的灰尘,握住她的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老师,我送你回家吧。”
为了令她屈服,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呢。她早就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明白,不是吗?可为什么总是一次次陷入他假意的温柔中,为什么要让她遇到这样一个人?
第捌章
蛮夏攻入盛京,取代西梁,建大夏国。在陆香的建议下,夏寂离接受降夏的西梁朝臣,予以官职封赏,承袭西梁官制。
夏寂离称夏帝后推行轻徭薄赋的惠民政策,曾在陆香门下所习的为君之道派上用场。比起在西梁黑暗统治下苟且偷生的日子,百姓本该满足。可一封诏令自金陵发出,令民怨沸腾。
金陵称梁帝的寿王下发天下诏书,言明有叛贼陆香在一日,便绝不降夏。只要陆香伏诛,金陵立即废帝,臣服大夏。
诏书传至盛京,民怨成鼎沸之势,纷纷要求杀陆香,平民怨。
仍是那座开满白梨的庭院,梨花似雪堆积在他肩头,他握住她的手,那双琉璃色的幽幽深眸含着笑意,握住她的手保证:“老师,再给我半个月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漆黑夜幕下一轮荒寒的月,照进她没有情绪的眼睛。
“夏寂离。”那嗓音轻得像风,携着白梨冷香,唤得温柔缠绵,“你要记得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以仁治国,以义待人。你是我教过最出色的学生,也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学生。”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对他露出这样温暖的笑容。她踮起脚,冰凉的嘴唇擦过他的唇畔,小心翼翼的、珍之重之的一个吻,带着胭脂香味。
他一阵目眩,有些慌张地叫出她的名字:“陆香……”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松开,他倒在她的怀抱中。
凄然月色下,她紧贴着他的耳畔,轻轻笑出声:“夏寂离,我再为你做这最后一件事。这一生我对不起很多人,可我独独对得起你,这就够了。”
翌日一早,夏帝降罪陆香的圣旨被送到大理寺,陆香下狱,即日于闹市处斩,以平民怨。
天下沸腾,纷纷前往闹市观刑。蓬头垢面的陆香被百姓扔来的石头烂菜砸得满脸是血,可她只是望着淡青天色轻轻地笑了。
夏寂离,我不怕遗臭万年,我不怕声名狼藉,因为我的内心早已背叛我的国家,我私心啊,是那样想要完成你的心愿。若能护你千秋基业,我此生无憾。
陆香死后,夏帝闭门不出足有半个月。再上朝时神容憔悴,却雷厉风行,以雷霆手段整治朝堂,彻底废除西梁腐败机构,一扫西梁不堪风气,开创大夏盛世。
多年以后,史官修史,当写到这一位臭名昭著的叛国女相陆香时,皆评之史上第一奸臣。
尾声
“前不久,我还在史册中对她大加评断,骂其有辱文人风骨,有损武将铁血,可这本手札却让我重新认识了历史。”
年轻史官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摩挲着泛黄的书札:“她不该这样被误解,被侮辱。”
流笙望着清澈茶盏间荡漾水纹:“关于你的问题,我的回答是,这册中所记的确属实。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猛地起身,拳头捏得紧紧的:“既是如此,我必不能让她蒙受不白之冤,我必为她平反。”
说完这句话,他捏着手札匆匆走了。
一个月之后,流笙听闻史官当朝辩论,当年西梁女相陆香爱国抑或叛国之举,力推重修史书,还陆香清白。
那场辩论的结局如何流笙并不关心,只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倔强姑娘,若她知道多年以后,还有人愿意为她愤愤不平,想必会很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