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9年,当时的月亮(第4/7页)
“这是什么?”胡桃哭笑不得。
“你不是要学车吗?”林向屿说,“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无敌冲锋号,好不容易从我家储物间找出来的,特意给你擦得干干净净!”
胡桃被他逗得乐不可支:“大帅哥你不要这样自毁形象啊!”
嘲笑归嘲笑,胡桃还是乖乖坐上了那辆黄色的无敌冲锋号,在无人的小径上,按照林向屿的指示来回蹬着走。
过了几天,林向屿拆了无敌冲锋号后轮两旁支出来的轮子,把它正式升级成了两轮。胡桃信誓旦旦,跳上去将车骑得飞快,结果方向控制不好,车把开始东倒西歪,胡桃却忘了要刹车。
“小心!”林向屿口上说着,人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根本没打算伸手去扶胡桃。
毫无悬念,胡桃摔在了地上,她怒目瞪向林向屿。
“男女授受不亲嘛!”林向屿挑着眉毛,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胡桃倒是干脆利落,又爬起来,继续骑。等她能完全控制无敌冲锋号后,林向屿终于从车棚里推出了他的山地车,将车座往下调到最低:“试试这个。”
好在胡桃腿长,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跨了上去。她的背弓起,跟着林向屿的指示调了赛车的挡速,却有点害怕,不敢踩脚踏板。
“别怕。”林向屿帮她掌着车把手,皮笑肉不笑地威胁胡桃:“你不骑,我可要放手了。”
“不要!”
“真的放了,我数一二三。”
“不要!”
“一——二——”
胡桃认命地闭上眼睛,在林向屿还没数到“三”的时候,咬牙冲了出去。等过了几秒,她迟疑地睁开眼睛,看到两旁的梧桐树在飞速倒退,凉爽的风打在脸上,远处是朝霞漫天,城市的屋顶被勾勒出光晕,万家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
胡桃没有忍住,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男生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胡桃。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起来。
作为奖励,林向屿请胡桃在小卖部吃麻辣烫,她一连吃了两碗土豆粉,还加了一份土豆。林向屿还戴着他的大金链子,坐在破烂不堪的小卖部里,格外显眼。唯一能和他搭配的,就只有旁边的胡桃,唇红齿白,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
“看到没,我学会了!”
“别高兴得太早,”林向屿不忘泼她冷水,“上街和在没人的地方骑车完全不同,很危险的。”
“没事,慢慢来。”
她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的,林向屿笑起来,伸出手,胡桃嘴里的粉还没咬断,丢下筷子,用力和他击掌。
吃完土豆粉,他们同往常一样,一起走到车棚分别。
“胡桃,”林向屿忽然叫住她,胡桃回过头,看到男生满脸愧疚,真诚地说,“刚刚不是我不扶你,而是学骑车,总要多摔几次才行。”
淡紫色的夜色里,昏黄的路灯下,少年的眉梢带着浅浅的温柔。
很多年后,胡桃回忆自己的少女时代,想起这一幕,他说的是学骑车,可又何尝不是人生呢?
漫漫长路,总要自己摔几次,才能长大,才能学会放手。
4.
就在胡桃对自己的新生活一天比一天期待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她再次跌入地狱的事。
生活总是这样的。
学校为了增强校园安全,新招来了一批保安。但大概是学校也出不了什么高价,请来的这批人质量堪忧,年纪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八岁,瘦不拉几的;年长的就终日窝在保安室里抽烟打牌,整天穿着绿色的保安服,脏兮兮的,说话的时候满牙让人倒胃的烟垢,说话总是带着脏字。
但是他们面对学生群体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自卑感,所以看到学生们时总会眼里闪着羡慕的光彩,或许在他们心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大概是因为人多力量大,以前围绕在学校附近的地痞流氓也确实少了许多。
有天下了体育课,班里同学穿着红色的运动服一齐从操场往教室走,胡桃走在人群后方。正好巡逻的几名保安迎面而来。
忽然一名保安停下来,站在学生们的对面,大家不明就里,却听见他似是不可思议地开口:“杨桃?!”
学生们都愣住,停下来,面面相觑。
男人大跨步走到胡桃面前,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又大声叫了一遍:“杨桃!”
胡桃抬起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然后慢慢地,像是用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
她嘴唇微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男人咧开嘴笑,露出有厚厚烟垢的牙齿,他的嘴唇因为常年失去护养,皱皱巴巴的,脸上有刀伤一样的皱纹,他说话有一股浓浓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市人,他说:“我是爸爸啊。”
这五个字在现场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无比激动地欣赏着眼前的闹剧。
胡桃的大脑终于又开始运转,她努力回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这位生父的情景。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从赌场回来,二八月的天气里,只穿一件真皮夹克衫,眼睛因为熬夜而布满了血丝,但耐不住一张脸长得英俊,像是电视剧里的玉面书生。
他那晚大概是输了很多钱,把院子里的门踹得哗啦作响。胡桃的母亲披上衣服起床,给他端上夜宵,煲了好久的鸡汤,一揭开,热气盈满整个客厅。
却看见他喝得走路颠三倒四,扶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进来了。女人穿一件青色旗袍,披着白色貂皮大衣,踩着高跟鞋,屁股比脖子扭得还厉害。
“哟,还有人在等你回家呢。”女人说话尖酸刻薄,挑衅地看着胡桃的母亲。
他笑得一脸猥琐,看着桌子上的汤,踉踉跄跄地挽着女人走过去,只是浅浅喝了一口,“啪”的一声把整个陶瓷汤锅摔碎在地,一口汤水吐到她母亲身上:“这是什么?这么难吃,想毒死我吗!”
小小的胡桃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时候,她还叫杨桃,用的是他的姓。
也就是那一天,她和母亲被赶出家门。
他那时候多嚣张多飞扬跋扈,全城谁不知道杨家的三少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而现在她对面的男人,来回搓着手,一脸殷勤,挤出讨好的笑容:“真没想到,我找了你好多年,一直没找到你。”
胡桃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头发白了一撮,乱得像鸡窝,打着结,肯定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过,他还穿着劣质廉价的军绿色外套,根本挡不住任何风寒。
和曾经的纨绔子弟判若两人。
胡桃却有些文不对题,她轻声说:“那么大的家,还是被你败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