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14页)

“蜀道山高,道阻且长,古语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况地动之后,栈道尽毁,益州、蜀郡属官迄今尚未上奏,恐尚在疏通栈道。”元昭先是为自己的同僚说了几句好话,“但——”又他复转折,一脸为国为民的担忧状,“栈道修复,应循序渐进,无需修复之初便大肆动工。应派熟知地况、身手灵巧者,先入灾地,早日得知灾民所缺之物,吾等也能早做准备。且臣认为,地动后必有存者,其中应不乏身强力壮者,如能里应外合,则更佳……”

元昭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宛转的赞同圣上所言益州刺史、蜀郡太守有玩忽职守之嫌,他们如果真的有心办事,根本不会把精力放在栈道修复上,而是应该简易的先弄出一条小径,派身手灵巧、了解当地地况的人先进入灾地查明原因,同时再让一些可以走动的灾地幸存者先离开地洞之地。

郑启举起茶盏浅浅的尝了一口,耐心的等着元昭说完,身为一个体恤属下的好皇帝,郑启在面对近臣的时候,总有着绝佳的涵养。近臣,都是国之栋梁,既然是栋梁,便定为才子,有才华的人有点怪僻,还是可以让人忍受的,更别说元昭只是小小的罗嗦一点而已。

“故臣认为陛下当遣天使临广都,督广都赈灾之责,以彰吾王圣德!然冬日地动,虽无疫病之忧,可地动之后必有大寒,且钦天监亦上书,蜀郡目前地动依旧,臣认为天使之职非年少力壮之青年,不可担此大任!”元昭最后一锤定音,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不愧是十年间爬到尚书左仆射位置的人,这等揣摩天意的水平,绝非常人可及,这番言论一出,果然皇帝笑容更和悦了,“子上所言甚是,依汝之见,何人能当此重任?”

元昭捻须微笑,元尚师从父身后起身,跪拜于天子之前,“陛下,臣愿前往!”

“善!”郑启等的就是这句话。

郑启任命元尚师为天使后,元昭父子和陆琉皆起身告退,郑启示意陆琉留下,“元澈与我写封诏书。”

“唯。”陆琉恭声应道,这本是他的职责。

“夫天地之大,黎元为本,彼年灾异屡发,地震山崩,邦之不臧,实在朕躬。每念卿遇灾而亡者,为之怆然,公卿大臣各上封事,极言其故,勿有所讳……”郑启一面不紧不慢的磨墨,一面说着诏书。

陆琉坐于他下方,笔下不停,行云流水的写出了一个个端正隽秀的正楷字,身为专门为郑启书写诏书的大臣,陆琉的字是举朝公认的无人能敌。

郑启挥退了宫侍,亲自给陆琉磨墨。郑启和陆琉皆是养尊处优之人,可陆琉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仿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竹,相比之下郑启的手要丑上许多,他的手因常年习武的关系,早就变形,纵然这些年养尊处优、宫务繁忙,他也没有一天拉下骑射。

“元澈,最近身体可有不适?”郑启缓声问道,想起下人传来的回报,忍不住皱眉,从大郎出生之后,他就极少再服用五石散了,可今年以来,他整日酗酒不说,五石散也越服越多,胡闹太过了。

“回陛下,臣并无身体不适。”陆琉放下笔,恭敬的回复。

郑启见他恭敬的模样微微叹息,“此处无外人,元澈何必同朕如此见外呢。”

听着郑启的话,陆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当年他和子定都敬他如兄,可最后他杀起子定来也没手软!还有阿鸾、阿凤(前梁武帝子),两人不过只是垂髫幼子,皇位都禅于他们了,他还是不肯放过那两个孩子。当年郑启的骑射还是阿叔(前梁武帝)一手教导的,若是阿叔知道他教出来的学生,把他的孩子都杀光了,也不知道要如何后悔怎么养出一条白眼狼!陆琉思及旧人,心如刀绞,可嘴上还是道:“臣惶恐,陛下礼不可废。”

郑启一出生就被郑裕记到了妻子名下,郑启是豫章和豫章外祖母王氏养大的。郑启和陆琉、萧令仪、袁安、朱法静、常山诸人,年纪相差最多不过六岁,除了常山外,他们五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时,郑家没有族灭萧袁两家,还没有篡位的时候,郑启就是众人的兄长。身为年纪最长的郑启,从小也不知道给陆琉几人背了多少黑锅,在陆琉心目中,郑启比起可以做他爹的堂兄来说,更像自己兄长,也正是如此,后来郑启的所作所为让陆琉分外无法接受。

“你还讲究礼?”郑启从袖中取出一奏章丢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敢在太后寿诞之日,上本参崔陵,也就他有这个胆子了,若不是了解陆琉的脾气,郑启真怀疑这小子是有意气他。

“崔陵私荫流民、抢占民田、横征暴敛,本就该死!”陆琉也不管崔陵是郑启的表弟,也不管今天是崔太后的寿诞,直着脖子同郑启辩解。

郑启听他说的理直气壮,倒是笑了,“你这般行事,让朕如何放心将益州交予你?”亏他不是御史,不然自己迟早被他气死。

“益州?陛下要让微臣当益州刺史?”陆琉不可置信的问,陆琉对蜀郡、益州是有特殊感情的,因为他出仕后第一个官职就是南安县令,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对妻子豪气冲天的许诺,他要当个名垂青史的清官,所以他听说蜀郡出事,才会如此焦急。南安是蜀郡的一个县。

郑启抬手拍了拍陆琉的肩,语重心长道,“乞奴,之前我不让你外放,主要是你太过年少气盛,在建康我总能看顾着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老是那么冲动。”

乞奴是陆琉的小名,郑启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喊陆琉这个小名了。无论是私心和还是公事,郑启都不希望陆琉外放做官,以他无法无天的个性,在京都有他和祖母压着,他都能不停的惹祸,到了外地,还不要捅破天了?现在大宋有一半是寒门官员,他要是看不惯和那些官员争执起来,到时候头疼的还是自己。但要让郑启这么看着陆琉消沉下去,也不忍心,总不能真看着这小子自己作死吧?横竖益州离谢芳也不算太远,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让谢芳把他弄回来。谢芳目前是征西将军,统领雍、凉二州,屯驻长安。

郑启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陆琉实在不算是真正的陆家人。陆琉是陆说夫妻年将半百之时才得来的老来子,两人本来早绝了子嗣之望,可突然得了这么一个老来子,哪怕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早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陆说,第一次抱起幼子的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许是因为袁氏中年产子,陆琉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好,陆说夫妻更是把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视若掌心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