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境茫茫自开怀(第6/8页)

勺子的嘴“哦”圆了,书生又开启“横行霸道”模式啦,她咽了咽,诚心道:“掌柜,跟你是同一阵营的感觉真好。”

可是那土地公还没出来,书生又抬了抬脚掌,再震。这回不是孤岛四周沉裂,而是听得耳边咔嚓一声,整条街道覆灭,然后勺子就看着客栈也彻底沉了,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很心痛呀。

终于有人从那地下爬了上来,先是露出脑袋,满头银发,符合勺子认识的土地公模样。钻了出来,身形却不矮小,也没拄个葫芦拐,再看脸,惊的嘴巴又成“哦”状,竟然是那卖糖画的老爷爷!

糖画老人一身白衣,银发白须,连眉毛都是白的,目光镇定的看着两人,淡声:“老夫没做错任何事,只是奈何斗不过你。但就算你将我擒住,我也不会屈服。”

勺子盯着他,那糖就是引人入梦的媒介么?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每个昏睡病的人都有个共同点——在客栈附近出现过。她白天的时候怀疑过是糖画老人,可是他身无仙气也无妖气,仔细一想……他根本连凡人的气息也没有!她倒抽一口冷气:“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老者笑笑:“土地公。”

“土地公都是仙人,虽然是小官,可也有仙气,你根本没有。”

老者瞳孔一缩,书生说道:“你是土地公,却是凡人所奉的土地公,并非仙界记录在花册上的,所以你没有仙气,也非妖,更非鬼。说起来,是凡人各种执念香火所铸造的形态,而无真身。”

勺子还是第一回见到这种“仙”,并不太懂,跟小莲花灯似有相似,都是因执念而生,但小莲花灯是有真身的,这人却没有。不过说起来,凡间确实有很多这种凡人拜封的土地公,但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你既然是因人成形,那为何要害他们一世入梦?”

他紧闭双眼,摇头:“我没有害他们……那梦是他们心中所想啊……”

他的声音很无助,甚至因为知道无法敌过他们,自知时日无多,而有些颤抖。他怔怔看着两人,眸色突然变了。

只是片刻,勺子闻到一股很甜的糖味,甜的入了心。可是渐渐的,那香甜却有些酸,甚至有些苦,苦的……同样到了心底。

恍惚中,书生伸手附在她抱紧胳膊的手背上,蹙眉看着他打开梦境之界。明明知道这些对他没有用,为何还……

隐约的,老人嗓音苍老而深沉:“入梦吧。”

书生微微一顿,再看眼前,才明白他的用意。这里,分明是他自己的梦,或许说是……糖画老人的往昔。

糖画老人虔诚地低语着三个字,抬眼看去,又看见了自己的百年过往。

天庆十年,东城开了条皇道,又可言商路,一时两旁街铺如春临大地,各色铺子如花绽放,寸土寸金。而风雨桥,也是那个时候架起的。

但凡是野外之地,便会有人堆积几个石头,然后点上香,就当作是神灵供奉起来,实则不过是凡人求个安心罢了。建造风雨桥时,恰好那里有个小小不过小腿高垒砌的石头堆,面前也插了些香火。寻道士来看了,说是土地公,留着好。于是就将那石头堆建成半人高的小庙,当作土地公供奉起来。

只是那土地公在凡人的香火熏陶下,渐渐有了灵识,成了个非仙非妖的灵物。他每日的乐趣就是看着凡人和妖物魔物从桥上经过,偶尔还有人跳桥,或者是在桥上对骂,各种各样都有。

这日凌晨,他正睡的香,鼻尖忽然嗅到烟火味,睁眼看去,就见一个姑娘跪在前面,烧了几柱香,轻声:“保佑三郎能考上状元,保佑三郎能考上状元。”

一连念了好几遍,这才离去。他打了个哈欠,继续睡觉。虽然他能帮人,但不过是帮人找找小猫抓抓小狗程度的,所以许了心愿也是没用的。

第二天凌晨,那姑娘又来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月,在他几乎习惯了那个姑娘每天准时准点来的时候,却再没见过她了。又过了五六天,终于见她出现,正高兴,却没看到她手上有拿着香烛,神色恍惚的走到桥那,踩上石栏杆,纵身一跃,跳如急湍中。

他惊了惊,愣了片刻,立刻去救她。如果她真的被列入生死薄中,他救了也没用。所以他救她不算扰乱阴间,不怕被鬼差追责。

他守在一旁看着那姑娘,长的挺好看,怎么就寻了短见。他顿了顿,想到她这一个月来许的愿,难道……那叫三郎的人没有考中?

那姑娘昏迷醒来,见了他,惊醒坐起。他笑了笑:“我路过,见你跳河,就救了你。”

她顿了顿,掩面哭道:“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吧。”

他皱眉:“人间不是有句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什么事要让你寻死觅活的,不如……说说吧,或许我可以帮你。”

姑娘哭声渐止,哽咽:“我本是寒门小户家的女儿,与邻家男郎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后来我爹经商赚了大钱,便不许我和他往来,还要将我许给别人。爹爹说,若三郎能考中状元,就同意我们的婚事。可是三郎却未考中,爹爹前日就给我找了人家,后日出嫁。三郎得知,一病不起,徘徊鬼门关。我想,若是如此,我也不想再苟活。”

他叹息一声:“原来如此……只是这样死了,实在可惜。”

那姑娘轻笑一声,满是无奈:“可又有什么办法……”

他默了默,这种左右人间姻缘的事……他改变不了,许久黯然道:“我帮不了你,对不起,姑娘。”

那姑娘反而强笑安慰他:“这事与您无关,不必自责。”

说完,缓缓起身离开,背影十分落寞。他看着那姑娘,忽然觉得自己很没有用。关乎生死的事他管不了,左右姻缘的事他也管不了。他不敢去打听那姑娘的消息,他怕得知后续,比如姑娘死了,三郎也死了,或者她过的不好……总觉得,辜负了她连续三十二天都来上香的坚持。

过了很久,旁边搭了个茶棚,闲侃的人很多。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一人叹气:“那林家姑娘长的好,脾气也好,怎么就嫁了那齐家不成器的公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姑娘。”

另一人问道:“不是说当初不肯嫁吗?”

“说是她娘以死相逼,那姑娘就嫁了。那齐家公子不知是从哪听说林家姑娘有个老相好,待她十分不好,后来呀……唉,那姑娘疯了。”

他心头一个咯噔,疯、疯了?

“我倒听说好像真是有个情郎,去考科举,却名落孙山,后来病死家中。真是可惜呀,活生生断了两个人的活路。”

他越听越不是滋味,如果当初他出手了,该多好……可就算如此,也没有办法改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