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3页)

安安是这个寝室我唯一可以求她帮忙的人。其他的人,虽然天天见,交情却浅。萧蕊也喜欢我,只是她自己特别忙,忙着交男朋友,对女生的友谊不是很放在心上。

“只是一般的认识。”我说。

“他来历不浅。”安安一幅老成模样。

这句话倒是真的,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不了解他的来历。”

“他是哪里人?”

“不知道。”

“和你相差几岁?”

“不知道。”

“父母是谁?”

“不知道。”

安安拿眼瞪我:“喂,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如果这叫作谈恋爱,你连头都开错了啦!”

这人港台剧看得太多,明明是北京人,偏说一口港式普通话。

“萍水相逢,有始无终,何必打听人家出身。”

“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你只看他的气质,几代人也熏陶不出这样一个来。”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

“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是建筑设计师,以前学经济。芝加哥大学毕业。”我说,“这些还是你们问出来的。”

“我们问的当然都是实质性的问题。他的收入如何?”

我失笑:“不知道,我又不发他薪水。”

“请你吃过饭吗?”

“请过。”

“哪个酒家?什么级别?这很说明问题的。东街的海鲜酒楼,寻常一顿都要两千块。西街的小菜馆两百块就打发了……”

“去过云南菜馆,菜都很便宜。”

“上网google过他吗?”

“什么是google?”网吧那么贵,我从来不去。

“把他的名字当作关键词搜索,会出来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你没时间我帮你查。他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年纪轻轻、相貌出众、前途远大、这样的人,应当早被人盯上了吧。”她掏出钢笔,要做记录。

“不告诉你。”

“那他住哪儿?住在哪里也很能说明问题的!”

“不知道,我们只在……咖啡馆见过。”我一想到今天在沥川公寓里做的事,就不敢说真话,以免她问个没完。

“他有车吗?什么牌子的?要知道在北京建筑师也分三六九等,大部分像他这种年纪的可不能算高薪阶层。”

我用被子蒙住头:“安安你饶了我吧。”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最后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他的腿是跛的?”

“先天残疾?”

“天道忌盈,只要有性能力就行。”

“安安,别再问了,”我掀开被子,“让我睡觉,我真的困了。”

“等等,最最后一个问题!”她扒开我的被子,“他问过你的电话号码了吗?”

我点点头。

“耶!”

那一夜,整整一夜,我不能入睡。他的气息,我的激情,一幕一幕在脑中重现:沥川,我爱你,但我不想了解你。了解你越多,我会离你越远。

生活又回到了往常。我白天上课,夜晚去咖啡店。我看见小叶,心里有些愧疚。我知道什么是爱,所以能体会她的痛;我知道我的莽撞,也就能原谅她的恼怒。

我对小叶说:“Hi!”

她冷冷看我一眼,转过身去。

小童向我打招呼:“小秋,过来说话。”

我先去换了工作服,然后跟着小童进了办公室。

“从今天起,你夜班只用工作到八点。如果你想换成早班或午班,我可以和其他的经理打招呼。”

我是学生,早班午班都不可能来。这意味着我的收入会减少一半。

我猜到了原因,还是不肯罢休:“为什么?”

“总经理派下的话。”

“是小叶说了什么,对吗?”

“头儿要你走人,这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还是我给你争取的。小姐,吃一堑长一智。挣一点是一点,咱们不和钱过不去。”

我知道小叶的用心。沥川一般九点钟才来咖啡馆,八点下班的话,我就不大可能见到他了。

我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到八点准时下班。

八点半我回到寝室,看见301的哥哥们满满地坐在屋子里。

“哟,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冯静儿说。

“学习要紧,安全要紧,以后会早点下班。”我说,放下包,发觉工作服还穿在身上,当着一群男士的面,不好意思换掉。

“开水有人替你提好了。”安安扫了一眼修岳。

“谢谢哦。”我原本拜托安安替我打开水,不料她迅速将活儿分配给了别人。

“难得回来得早,一起去跳舞吧。”安安说,“次次都让修岳落单,多不好。”

“好啊,我也想轻松一下,”我说,“我去换衣服。”

我去洗手间换衣服,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只剩下了修岳。

“他们先去了,我得在这里等着你,男士付钱,女士免票,但要一带一。”

“再等我一下,”我化妆——浓妆,深红的嘴唇,黑色的眉,深蓝色的眼影。头发梳到顶上,露出光光的脖子,然后往脖子上喷了花露水。这种廉价花露水有一股刺鼻的香味,一般人只要持续闻上十分钟就会头晕脑涨。

“怎么像只大熊猫?”修岳吓了一跳。

“怎么样,还想和我跳舞吗?”我翻了一个白眼,要不是看在他给我提水的份上,我才不这样舍命陪君子呢。修岳跳得兴起时动作特别大,把我扔出去,又把我拉回来,还尽踩脚。

“我是四川人,最喜欢大熊猫。”他说,递给我一本书:“学校书店降价,找到一本英文小说,送你。”

我一看,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

“看过吗?”他问。

“没有。”

“很好的故事。其实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读书会,定期见面,一起讨论自己喜欢的书。”他语气平淡却目光灼然,我听出些许期待。修岳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见缝插针,很有计划。我看了他一眼,在301哥哥当中他长得也算出众,学业更是拔尖,导师就是校长,不可谓没前途,就因为学的是哲学,又像我一样来自小城,寝室的妹妹们就只对他的憨厚感兴趣,一有重活就想起他,动不动就派他去扛箱子、接电线、打开水。他是301哥哥中最好说话,最甘心接受“任务”的一个。

“以后再说吧。”看着他殷切的笑容,我有点不自在。

学校的舞厅乏善可陈。我一边跳一边心事重重地想,损失了一半的收入,我的生活费怎么办,学费怎么办,弟弟高考后怎么办,爸爸的肝炎怎么办。我爸从来不让我担心他的身体,但家乡医疗条件有限。我从北京寄药给他,一瓶七十五块,都不敢说实价,只能谎报说五块钱一瓶。

我心不在焉又技艺娴熟地跳完了舞,还低着头装作专心致志认真学习的样子,乘机省掉了和修岳答讪的时间。途中交换舞伴,我和每一个301的哥哥都跳了一次,只有路捷打趣我:“谢姑娘今天打扮很不寻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