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云(第10/10页)

他的这种生活习惯,自受伤住院后,多少发生了点儿变化。

早上还是起得晚,但夜里基本上是十二点前后睡觉。不能马上入眠时,便躺在被子里看书。或许因为四十八岁的年龄,也没法那么熬夜了吧。

起初,高明工作的时候,圣子也不睡陪着,还不时端茶、送咖啡。

但高明不喜欢她那样伺候,对圣子说:

“不必管我,你先睡吧。你不睡,会分散我的注意力,反倒不利于工作。”

这是出自内心的想法,还是为了让圣子早些休息呢?自那以后,圣子一到十二点,便先去睡了。

三鹰的公寓只有两间房子,圣子在高明工作的和式房间草席上铺了被褥休息。瞌睡迷糊中,转眼可以看到高明伏案的背影。他的肩胛骨轮廓形成一个大大的黑影,清晰地扩散在房间的顶棚上。看到那个大黑影,圣子的睡意又消失了。

在同一个房间里怎么都睡不着时,圣子有时会换到厨房兼客厅的沙发上睡觉。

对圣子来说,高明的存在似乎逐渐变成了一种空气。

今天晚上,圣子依旧在高明的身后铺开被褥休息。高明没有撰写稿件,而是坐在和式房间专用的矮脚椅上看书。圣子刚一躺下,他便站起身来。先是戴上假肢去了趟洗手间,然后换上和式睡衣,将桌子上的台灯亮度调小,钻进了被子里来。

高明身体的气味中夹杂着淡淡的香烟味,圣子明白他靠近了过来,但身体依旧背对着他,紧闭起了双目。

以为他会有那个欲求,但高明只是左腿挨了下圣子的腿,便停住了。

他的右腿膝盖下只留下了十厘米。圣子看到过几次那个被截了肢的部位。起初那个部位的皮肤有点紧绷绷的,可以看出缝针愈合处的痕迹。现在浮肿消退变得细多了,截肢的部位也有些饱满起来。

高明并没有刻意遮掩那个怪异的部位。实际上,在一起生活的圣子面前遮掩那里本是毫无意义的。

圣子抚摸过那里。在安装假肢前,曾好几次给他缠裹过橡胶绷带。那个部位只有薄薄的一点皮肉,一下子就碰到了骨头。圣子担心会很疼,不过好像只是用手指触摸的话,不会有什么疼痛感。

但是,刚开始使用假肢时,常听他诉说疼痛。尽管非常仔细地测量了尺寸形状,定做的也是最新式的轻型假肢,可通常身体完全习惯、适应需要半年的时间。高明很少外出,因此跟旁人相比,他所花的时间会更长。

尽管这样,两个月来,那个部位似乎像脚后跟一样变凉了,皮肤好像逐渐变厚。

这会儿挨了圣子一下的不是那个部位,而是另一条健康的腿。那条腿上从大腿到脚腕长满了稀稀的汗毛。

圣子感觉着干爽爽的汗毛,脑子里不由得回味起今天加仓井的亲吻。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她自己也不明白。回过神来时,已被吻过了。

给予异性亲吻,除高明以外,这还是第一次。女儿身第一次接受的异性是高明,并一直跟高明同居到现在。圣子从未将目光投向别的男性。这一次,是跟高明在一起四年后第一次背叛。

不过,这能说是背叛吗?默不作声看着窗外时,突然对方从背后拥抱过来,那不是圣子的意愿,是对方凭借着力气强迫的。可虽这么说,也不能说圣子完全没有责任。受加仓井邀请去吃晚餐先不说,那以后不该返回公司,特别是不应该跟加仓井并肩看夜晚窗外的雨景。在那儿说声“这把伞我先借走了啊”,然后出门离去,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在那个没有第二人的房间里,男人和女人观望窗外的雨水,其实圣子隐隐地感觉到或许会发生什么的。

明知那样却又走到了加仓井的身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自己当时处在微醺之中,还是真想观望窗外雨夜中的霓虹灯呢?可是自己并没有喝多少啊,雨中霓虹又是司空见惯的。

走近窗户,说到底还是圣子自己的想法,一种想要走过去的冲动所致。接吻是在那以后。

直接的行为是加仓井,但造成那种行为的可能因素或许是圣子。行为责任在加仓井,而协助责任在圣子。

对方嘴唇压过来时,自己虽然在抵抗摆头躲避,接吻只是一瞬间,但那一瞬间已既成事实,是无论怎么辩解也无法抵消的事实。

结果,圣子有种被电击的感觉,恐惧那样的感觉,却又期待感受它。以前从未想从其他异性那儿得到那种感觉,那个感觉有高明带给她,就足够了。在高明的怀抱里,享受那种感觉、那种快乐就很知足了。

可突然,她又希求走近另一个男性……

她这么想着,突然意识到了身旁睡眠中的呼吸声,高明好像睡着了。睡眠中,四十八岁的面颊在昏暗的台灯光亮下正面朝着天花板,挺拔的鼻梁在已有明显雀斑的脸上投下了一道阴影。看着这副面容,听着睡眠中的均匀呼吸声,已经过去四年了。在岛上与高明相遇时,他四十三岁。这么一想,圣子突然想起加仓井现在正是四十三岁。

[1]绞缬,又名撮缬、撮晕缬,在民间通常称之为“撮花” ,是一种把布料的局部进行扎结、防止局部染色而形成预期花纹的印染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