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雨云(第5/10页)
因为是同居,没必要公布给周围的人。正确讲来,是来过“中野”高明家几次后,自然而然地算是搬了过来。
开始同居后,圣子将自己的新住址通知了娘家以及大学。
乡下的母亲开始以为女儿只是变更了住址,可来到东京才得知女儿跟一个比自己大近二十岁的男人在同居,不由得大吃一惊。
圣子的父母见了高明。高明按照正式的请求对方父母准婚的方式,跪拜在草席上,对圣子的父母说:
“既然一起居住了,我就会尽可能地使她幸福。”
圣子的父母开始感到惊讶和愤怒,但听了高明的这句话后,或许是没了反对的心情吧,总之默默地回了乡下。
圣子作为研究生在大学的学习也没受什么影响,还是跟从前一样。
同居之后才知道,高明的收入真正是微乎其微。
在普通的文艺刊物上几乎没有任何小说发表。仅仅是偶尔应杂志社或报社之约,写一点随笔或书评,而且一定是上档次的杂志。老朋友也会找上门来跟他约稿,但他绝对不接内容上自己不中意的约稿。
高明的人生态度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将自己逼进窄胡同的感觉。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只相信自己的生存方式,除此以外绝不尝试。
正是这份固执,反倒成为一种魅力吸引着部分读者。
有时他像是被读者突然想起了似的,有些自称是他粉丝的读者或是前来拜访,或是寄来信件。S社出版的仅有的那个文库本,仍在勉强销售着。
不过,仅靠高明那点不稳定的收入还是心中没底。圣子把大学领到的奖学金也加了进去,总算能够维持普通人的生活。
高明自己却毫不在意自己的低收入,照旧穿着“结成”或“大岛”质地的和服,和服的带子也一定要用绞缬染[1]。还有他每天都要喝酒,告诉他“没有了”,他便会自己去赊账购来。
或许可以说他是金钱意识淡薄或没有经济意识,总之有非现实的一面。
圣子对此无可奈何,又觉着正因如此自己才应该陪伴在他的身边。
高明和圣子从中野的老房子搬迁到三鹰的简易公寓,是在两人同居半年之后。
搬家的理由是高明的一句话——“已经厌倦了这个房子”。
三鹰的简易公寓是经由圣子的大学介绍租赁的。
原来住的虽是老房子,但那是独门独院的住家。现在的新居则完全是租赁式的简易公寓。说是厌倦了老房子,其实是降格了住房条件。依他俩当时的经济条件,已没有能力继续租住原来的老房子。
这些情况高明应该是心知肚明。但他是那种有话蒙在肚里的男人,表面上一副完全是自己乐得搬迁的劲头。
当然,圣子也不会扯到金钱的话题。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那样扫兴的话,没必要说出来。
三鹰的住房不仅离大学较远,房屋面积也变得窄小。不过,周围的环境比中野安静了许多。而且,最令他们满意的是住房近处有个井之头公园,那儿是高明散步的绝好去处。
星期天午后日落前,高明常带着圣子去那个公园散步。
从新的住所到那个公园步行约十分钟的距离。
路上,两人几乎没有对话。对圣子来说,一起漫步,这就很满足了。
公园里还留有“武藏野”的风貌,在“御殿山”的一角有片杂树林,那儿生长着山毛榉树、橡树等。
高明避开池塘附近人多的地方,挑选树木茂密的路线行走。
周末,公园里携家带口的人很多。到处可以看到年轻的爸爸、妈妈拉着孩子的手并排行走;有的则是爸爸背着走累了的孩子,妈妈拿着给孩子买的装有金鱼的袋子正要离园。比比皆是这般风景。
高明特意避开热闹的地方,似欲躲开那般喧闹,或是不愿看到一家老少的场面。
实际上,那样的场面对圣子也有负面的影响。每每看到一家老少的身影,圣子就会感到不安,担心高明想起分别后的妻儿,后悔跟妻子分手。
高明顾虑的却是圣子。担心圣子看到人家幸福的家庭,羡慕别人有一个得到大家祝福的婚姻,生儿育女,过上平常的日子。
面对眼前的一个家庭,高明嘟哝了一句“没意思”。他想借此表达自己的感受,不欣赏那般普通家庭的安逸,同时也算是对面露羡慕神情的圣子的一个警告。
来往于公园,圣子想,别人会怎样看待他们呢?
远处望,在外人眼中,身着和服便装、干瘦的中年男子和白衬衣、蓝裙子的年轻女性——这个组合或许被看成了父女俩吧。
高明看上去有点儿显老。
不过,凑近看,正是其皱纹使他的面颊轮廓显出一种中年男子的英俊来。
人们会不会认为他们是中年男子与情人的关系呢,还是那种婚外恋感觉的关系?实际上,如果说没有正式婚姻的男女都属于婚外恋范畴,他俩正可谓是婚外恋。
总之,似乎没人会觉得他俩是普通恋人关系。高明那沉稳的样子以及看破红尘的目光,与恋人特有的那份炽热感略有距离。
只有两人的世界里,高明的爱抚有着丝毫不逊于年轻人的热情与执着。
连接吻都不曾有过的圣子,不到半年工夫就已入道:她抚爱着高明的性器,本来羞于启齿的话语竟能脱口而出。
这样的变化,应该说“是经过了高明训练而成就的”。
圣子虽然对于自己的变化感到吃惊,但采取的态度却是任其自然发展,正好像肉体先于精神逐渐适应、落后的内心在身后急急追赶一般。
“跟你的恋爱是最后的一次……”
高明常常这么表示。这句话的背后暗示着在此之前曾跟几个女性有过恋情,但圣子并没有对此特别恼怒。
撰写了那般爱情小说的男人,过去自然会有一些经历。可以说,圣子被高明吸引也是出于一种好奇,想窥测历经爱情的男人的内心创伤。
对圣子来说,不管高明过去如何,现在爱恋自己就知足了。两人在一起时,圣子已真实地体会到高明的爱不是在做戏。
高明和圣子的生活虽捉襟见肘,倒也安定下来了。
自他们搬到三鹰以后,起初反对他们同居的圣子父母似已奈何不了,时不时寄给他们一些新产的大米或老家的“鱼糕”特产。
做给先生吃。
母亲在信中这么称呼高明。
高明照旧除了散步,偶尔去旧书店猎奇。除此以外,基本待在家里。
类似五月黄金周有连休假日的时候,圣子希望高明能外出一会儿,不要整天面对面地待在一起。有时她也会想,高明真该专心写点儿东西。甚至,她偶尔会觉得高明是在依附于自己,好像女人包养的情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