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间(第7/9页)
筝声琴声相互纠缠打压,似一对厮缠的怨侣一般,曲声慷慨激烈,直如欲冲上云霄一般。两人神态都失了方才的淡然,眉心微蹙,神情严肃,十指拨弦的速度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姬骞见状微惊,右手握拳,只待情况不妙便出手。
“铮——”,秦姒墨猛地收回右手,指尖已经微微红肿,面前桌案上的七弦琴断了三弦,剩下的四根琴弦灰头土脸地躺在那里,似乎在诉说着落败的狼狈不甘。
秦姒墨凝视素琴良久,方抬头看向对面神态自若的锦衣女子,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并未有半分胜利的矜骄,仍如深潭静水般沉静。
“我输了。”秦姒墨看着她,神态自然地说道。
“是,你输了。”慕仪颔首,看起来比她还要自然。
此前虽未言明这是一场斗艺,但两人俱是玲珑剔透之人,许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不需点明。
“但是,我不喜欢你后面奏的曲子。杀伐之气太重,戾气也太重。我听了不舒服。”
温慕仪低头,指腹抚摸着筝弦,“我心气难平,自然只能奏出暴戾之音。”语声轻微,散入风中便再不可闻。
秦姒墨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也不在意。她会说先前那句话并不是为自己落败寻找借口,而是心之所想便宣之于口,再自然不过。至于别人是否分辩、如何分辩却是与她无关。
“我输了,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呢?”
慕仪看着她,“我想要知道什么,秦姐姐想必已然心中有数了吧?”顿了顿,再开口竟是直接说了实话,“三个时辰前,阿蕗随世兄于琼华楼二楼览胜,怎料三楼却突然传来异响,我们因为担忧而擅自闯入,却发现室内供奉的太祖御笔已不翼而飞,我二人更是被随后而至的官兵诬为窃宝贼人。姐姐当知,此乃抄家灭族的大不敬之罪,我等焉能含冤领受?正当那官兵要将我二人擒拿之时,却见一黑衣人闯出,打伤了官兵便朝南遁去,我们当即追了上去。岂料黑衣人轻功甚好,不过半个时辰便甩掉了我们,正一筹莫展之际,就瞧见姐姐独钓青凌江,好生自在!”
以她这么多年的相人经验,加上方才与秦姒墨的一曲合奏来判断,这确然是个品格纯良、心性自然的女子。有点冷僻,却是因为天性使然,不喜与人交往,并非故意拿乔。她心头怎么想便怎么做,严格论起来却是个直爽通透的性子。思来想去,对付这种看似孤傲、实则朗直的姑娘,说不定直接挑明了效果更好。
果然,秦姒墨听到她的话神色一变,目光透出几分意外,似没料到她会这般直言。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把头移向另一个方向,语气尽量保持了平静,“听姑娘言下之意,是觉得我与此事有关?”
“不敢。只是想求姐姐襄助,惩治那敢对太祖大不敬的诛心匪类!”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姬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应是在恼怒有人不守规矩闯了她都不敢闯的地方,同时还偷走了她连一眼都没看过的东西……
慕仪见秦姒墨不语,又补上一句,“姐姐也不愿见我等无辜含冤、枉死法场吧?”
以秦姒墨的心性,不像是会胆大包天去窃宝的,但与此事有所牵扯却是必然。只不知她跟那窃宝者到底是何关系,若太过密切自己这番言论怕也是不中用的。
秦姒墨略一沉吟,再开口却是毫无干系的一句话,“姑娘自言唤作温静蕗,那么敢问与那世代簪缨的第一世家温氏,有何干系?”
“秦姐姐真是个妙人!姐姐会这般问可是因为知晓温氏这一辈女子取名皆从静从草,认为阿蕗必然大有来头,即使被冤枉了也会有家族出面,为我伸冤?只可惜怕是要让姐姐失望了,阿蕗不过聚城温氏一旁支庶出之女,在族中原是无足轻重,若出了此等令家门蒙羞之事,族人碍于情面或许会为我出头,但我回到族中之后的命运却是莫测了……”
秦姒墨瞧着慕仪轻轻笑了,“姑娘是欺我不知高门之事么?区区一庶出之女,如何能有姑娘的才华气度?再者,哪有庶女会将自己是庶出说得这般坦然的,姑娘莫非将旁人都看做了傻子?”
慕仪也是淡笑,“嫡庶尊卑原是命数注定,我无法选择亦无力改变,只能安心接受。既然事实如此,又有何难以启齿?至于高门之事,姐姐怕是当真不知。想我温氏一族是何其显赫清贵,聚城温氏一脉更是其发源本家,论显达论富贵皆仅次于北迁的煜都温氏,这样的门庭教养出来的女儿会若寻常庸妇吗?秦姐姐觉得我不凡,不过是因为不曾见过我温氏‘女公子’,那般才华气度,才真真是不凡不俗、令人高山仰止!”
所谓“女公子”,本是对别人家女儿的敬称,在温氏却衍生出别的意思。因温恪给自家长女取了那么个特殊的名字,真真践行了将女儿当作男儿教养的宣言,故而温氏这一代的女子在提及慕仪又不便点明的时候便用“女公子”来替代,时日一长不知怎地便传了出去。一开始还只是在女眷中通用,后来连外头的公子郎君们都知道了,说起“温氏女公子”便知是指左相嫡长女,倒成了江湖上赐的一个花名。慕仪听闻后不过一笑,横竖没什么不好的意思,便由得他们去了。
但终归这名号只在世家贵族间流传,寻常人等并不知晓,慕仪此刻突然提出,便是想试试秦姒墨这儿的水到底有多深。若她连这花名都清楚,便定然与权贵之家多有牵扯。毕竟这种事情不会在论及正事的时候提起,只可能是风流雅宴上的谈资。一个与权贵牵扯甚深的女子却独自住在这荒野之外的简陋竹楼,里面的文章说不得便大了。
姬骞虽然明知她的用意,但见她这般不含糊的夸奖自己还是禁不住一阵好笑,看着那故作深沉的小脸也觉得有趣。
秦姒墨微微蹙眉,“女公子?不知姑娘说的是哪一位女公子?温氏这一代的女公子不是多了去吗?”
慕仪仔细打量她神色,见不似作伪,心头大惑:难不成这竟真是一个极清白的?
秦姒墨没等到她的回答,还当她是不愿告知,便自顾自转开了话题,“姑娘你既这么说了,我便姑且先信着。既然你说你只是聚城温氏的旁支庶女,那么这位公子想必也并非什么世家嫡子吧。”
姬骞此刻已经上了二楼竹台,正含笑静立不远处,见秦姒墨提到自己,敛衽长揖,“某乃煜都郑氏郑清源,表字子溯。此前一直未对姑娘言明,还请恕罪。某倒是煜都郑氏嫡系之子,可惜亦是庶出。”
言辞中淡淡的自嘲调侃令秦姒墨侧目,倒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锦袍玉冠、俊逸潇洒的男子,星眸中露出思量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