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五章 屈伸为灵(第2/3页)

我见她心直口快,条理分明,见事也明白,不觉莞尔:“这也没什么。何必因这点小事动气?”

绿萼道:“奴婢哪里敢生气,就是不忿他们这般欺侮咱们。”

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我连忙示意她噤声。果然有人在门外说道:“奴婢粲英宫执事杜若求见朱姑娘。”

绿萼低声道:“姑娘若不想见,奴婢就出去推说睡了。”

我笑道:“无妨,请她进来吧。”

绿萼撇一撇嘴,起身扬起布帘:“朱姑娘请姑姑进来说话。”

杜若是粲英宫执事,不必与绿萼、红叶一般,以白衣示人。只见她一张圆脸,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杏白色襦裙,外罩月白半袖。礼毕,我笑道:“姑姑请坐。绿萼奉茶。”

杜若道了谢,坐在下首。好一会儿,方作色为难:“奴婢身为粲英宫执事,本当好生服侍各位姑娘,只是奴婢蠢笨,正有一件难事处置不开。”说着抬眼偷看我的神色。

我笑道:“前事我已尽知。巧了,这间房我住着有些气闷,听说对面的北墙上多开了一扇窗,正想着它通爽的好处,姑姑就来了。我这件难处,不知姑姑能否处置得开呢?”

杜若如释重负,忙起身道:“处置得开,处置得开!二位姑娘稍待,奴婢这就去唤人来收拾物事。”

我笑道:“绿萼,你跟着姑姑去。”

杜若笑道:“这事哪能劳动绿萼姑娘?奴婢那里有人。”说罢躬身退出。

绿萼从窗口见她走远,不禁嗔道:“姑娘真好性子。北厢近角门,北墙还有窗子,吵闹不说,鱼虾肉菜、恭桶泔水都从那过,气味十分难闻。听说以前粲英宫里住人的时候,北厢向来是做库房的。”

我笑道:“‘应龙以屈伸为灵,大人以知机为美。’[14]小小厢房,让给她好了。”

绿萼愕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笑道:“没什么。一会儿换屋子,咱们先把物事预备好了,一会儿来人好搬。”

正说着,外面小丫头道:“于姑娘来了。”

只见锦素披散着长发,只披着一件竹青色寝衣。一进门便笑道:“听说姐姐要搬屋子?”

我笑道:“果然这宫里的消息是长脚的。”

锦素悄声道:“我们没有根基,姐姐忍一忍是对的。”

我淡淡一笑:“那也算不上忍。”

锦素道:“姐姐好胸襟。”说罢拿起我方才看的书,又道,“这里乱糟糟,想姐姐也没有心思看书,不如到我屋里去。”

我会意:“这样也好。”

恰巧红叶梳洗了进屋,绿萼便推她道:“红叶跟去服侍,这里奴婢守着。”

我出门前想起一事,向绿萼道:“邢姑娘出门时,来告诉我。”

我与锦素一道穿过庭院走到东南角的北厢房。锦素亲自斟茶,若兰见状笑道:“姑娘又不记得了。这待客奉茶之事还是使唤奴婢吧。”

锦素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笑道:“我又不记得了。姐姐别笑我,我还未惯有人服侍。”

我笑道:“我也不惯的。”说着相视一笑,俱是了然。

锦素的屋子陈设与我的房间一样,朝西的窗户大开,房里还留着沐浴时的香氛,水汽萦绕在烛焰上,散出五色光芒。锦素道:“若兰、若葵,你们自去梳洗。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于是红叶也借口看绿萼,一并退了下去。

晚风阵阵,卷了屋里的湿暖之气出去,地上的被水洇湿的地方一分分干了。静了片刻,我俩同时抬眼道:“姐姐(妹妹)说,为何我们这样轻易便入选了?”说罢同时笑了出来。

锦素道:“贵妃好歹也问了姐姐的学问,姐姐对答如流。若说轻易,妹妹是最轻易不过的。娘娘只问了几句题字之事,便赐了丫头和笔墨。只怕有人不服,日后会生事端。”

我小心问道:“妹妹究竟是怎样得贵妃赏识的?”

锦素扭了一绺头发在手,踌躇不语。我笑道:“恕我唐突,妹妹不想说便不说。”

锦素叹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怕姐姐知道后,以为妹妹是倚靠了贵妃才能入选,心里瞧不起妹妹。”

我笑道:“实言相告,我今日入选,也是倚仗了熙平长公主与皇后的交情。贵妃虽问了我几句,那不过是表面文章。依我看,谁入选,谁落选,娘娘们早就想好了。”

锦素睁大双眼道:“姐姐的意思是……”

我坐在妆台前,见启春送给锦素的珠花盛在一个万字纹的锦盒中,便拿出来赏玩,一面道:“妹妹细想,贵妃赏给启春姐姐的白虹剑是前朝名剑,赏给邢姑娘的是周贵妃心爱的蝉翼剑,这两柄剑也只有赏赐给她们才是最合适的。为何娘娘还未考问我们,便连落选的赏赐都备好了?”

珠花上最大的一颗珍珠硕大浑圆,熠熠生辉,耳边响起启春自信笃定的语气:“妹妹一定会入选的。”“待玉机妹妹入选,我也补一份礼。”连她也知道,同在陂泽殿遴选,卑微的出身反而是通行无阻的令牌。

锦素见我发呆,唤道:“姐姐……”

我恍然道:“这珠花确是名贵,只有像启姐姐这样达观的姑娘才肯将它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锦素笑道:“此物太过贵重,明天一早,我便还给启姐姐。”

我将珠花放回盒中,笑道:“启姐姐和邢姑娘都是武将之后,不选也就罢了,封小姐可是名门之后,盛名之下,为何也不能入选?”

锦素凝思片刻,缓缓道:“恐怕坏就坏在她的盛名。宫中度日,最要紧是谦和稳重。”顿了一顿,又展颜一笑,“姐姐这样一说,我就安心了。先前只怕被人耻笑了去。”

我亦笑:“妹妹既得周贵妃赏识,势必要去遇乔宫。妹妹得偿所愿,恭喜妹妹。”

锦素抿嘴一笑,算是默认:“遇乔宫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妹妹盼望能和姐姐一道去。”

我心中一沉。想必熙平长公主早已与裘皇后约定,我必是要去守坤宫了。

忽听锦素幽幽一叹:“我父亲本是仓部郎中,因犯了事,被处斩了。我和母亲便没入宫中为奴,那年我只得五岁。宫里虽然清苦,但总算衣食不缺。母亲每天劳作下来,也教我念书。”说罢走到窗前,但见绿萼与红叶将衣物堆在廊下,端立等候邢茜仪先行移居。

“那一年我七岁,宫里的执事姑姑命我学习宫规,做些杂役。母亲虽不情愿,也没有办法。于是我白天劳作,晚上读书,整日疲惫不堪。有一天,我不小心打坏了长宁宫里的玉瓶,执事姑姑要责罚我。恰巧贵妃路过,听了母亲的申诉,不仅不责罚,还免了我的使役。从那以后,我便在家专心读书。贵妃每逢新年都考问我的功课,今年又荐我参选。娘娘待我们母女,恩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