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十二章 刑措斯在(第2/3页)

我心下一软,叹道:“姑姑,你为何待红芯这样好?是因为她苦苦哀求你么?”

芳馨道:“红芯是哀求过奴婢让她回来。但奴婢早说过,奴婢这样并不是为了红芯,而是瞧着姑娘每每问起她,总还是牵念着。既然挂心,何不寻个机会说开了,也就好了。”

我叹道:“姑姑,你是知道红芯犯了什么过错的。”

芳馨低头道:“奴婢知道。但红芯姑娘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如何自主?她又能开罪谁?姑娘固然可以不再用她,但何妨结一个善缘,叫她远远地为姑娘效力,也是好的。”

我无奈地一笑:“罢了,叫她回来吧。只一样,让她带着丫头们做针线就好,不能近身侍奉,也不能进殿。”

芳馨欢喜道:“是。奴婢这就去和瑶席说。”

晚膳时分,小钱进来禀道:“大人,掖庭令郑大人和掖庭左丞李大人要在傍晚对最后十几个宫人施杖刑。”说罢微一抬眼,见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身子一跳,复又低下头去。

绿萼在一旁蹙眉道:“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明知姑娘最听不得这些。这会儿正用膳,说什么杖刑不杖刑的,存心让姑娘没有胃口么?”

我捏着一只白瓷汤匙在金黄色的笋汤里轻轻搅动,舒口气道:“好了,听了这么多回,还有什么听不得的。但是我记得我并没有吩咐你去掖庭属。”

小钱恭敬道:“大人的确没有吩咐奴婢去掖庭属。只因奴婢整日闲着,不能为大人效力,心里不安。想着近来掖庭属多事,便擅作主张去寻李大人打探一下消息。”

我嗯了一声道:“今日要杖毙的这十几个宫人是什么人?”

小钱道:“这十几个宫人是当日在湖上滑冰的,有男有女。”

手一停,白瓷汤匙沉在几片鲜笋之下,我蓦然想起一事,问道:“刑部的人有没有去掖庭属提审?”

小钱迟疑道:“这……奴婢没有问,李大人也没有说。”

我淡淡道:“这便是你没有问仔细。”

小钱躬身道:“奴婢们若没有大人的指点,自然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

我微笑道:“趁着内宫还没下钥,你再出去,提醒李大人,若是刑部这一两日还没有提审过这些宫人,便将杖刑延后。这就去吧。”小钱应了一声,正要躬身退下,我又道,“回来寻芳馨姑姑领赏去,别忘了。”小钱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应了声是,转头一溜小跑地去了。

第二日午膳后,皇帝召我去定乾宫御书房,原来是司刑郑新又进宫来了。这一次,周贵妃托病没来,皇后依旧不在。午间的阳光炽热而短促,在金砖上洒下点点金斑。细尘悠然,是这朝事纷乱的御书房中,最安详有序的事物。香烟袅袅,书房中静如深潭,君臣对答的声音沉稳清晰,平静如水。郑新也当真是快,昨天才来过,今日又来了。

皇帝手中一枚短短的玉簪在指间轮转,滑到小指上时,叮的一声轻响,落在书案上:“朕今天早晨仿佛听下面的人说,你昨夜强闯掖庭属?”

郑新道:“回陛下,臣昨夜是去了一趟掖庭属。臣去得很及时。”

皇帝道:“哦?你强闯掖庭属倒有理了?”

郑新道:“臣听闻昨夜掖庭属奉圣旨,要处死最后十几个宫人。臣想着臣还有要紧的事情没有问,事急从权,臣不得已闯了掖庭属。请陛下恕罪。”

皇帝哼了一声道:“强闯掖庭属,的确是重罪。先前你已查了多日,难道不曾盘问过这些宫人么?”

郑新躬身道:“臣先前是问过的,只是那时臣还没有见过奚桧,只问了小虾儿的生平,见无甚可疑,便暂且放下。臣疏忽,昨夜才忽然想起,应当以奚桧之事再次盘问,又听闻掖庭属在傍晚时分已经处决了宫人,心中焦急万分,这才冲撞了宫中安宁。臣罪该万死。”

皇帝道:“听闻昨晚掖庭属热闹得很,你把掖庭令大骂了一顿?”

郑新道:“昨夜掖庭属是吵闹了些,可究其本源,不是因臣而起。臣昨夜进宫时,想着时辰已过,宫人们都应当被杖毙了,心中着实懊恼。谁知进了宫才知道,掖庭左丞李瑞拦着掖庭令,不准行刑,两人争执不下。当真是大幸。”

皇帝道:“掖庭左丞李大人?是那个上书说梦见了义阳皇儿的那个从七品?”

郑新道:“正是。”

皇帝道:“处决宫人,是朕的旨意,他胆子倒大。”

郑新道:“李瑞说,这些宫人都与小虾儿要好,恐怕刑部再来提审,结案之前暂且还是不动为上。掖庭令恐担罪责,因此争执起来。”

皇帝瞥了我一眼,冷冷道:“这个李瑞若早有此心,当禀告掖庭令,早些来回朕。这样匆匆忙忙的惹人笑话,恐怕是仓促之间,有人指点了。朱大人,你说是不是?”

我站起来,垂首恭敬道:“陛下圣明。”

皇帝没有继续追问:“坐下吧。”又向郑新道,“说下去。”

郑新转头看了我一眼,复又向上道:“李瑞虽鲁莽,却也帮了臣的大忙。臣拿着那奚桧的画像,存了万一之望,在那些宫人之中仔细询问。托陛下洪福,竟然觅得一个与小虾儿甚是要好的宫女,说是见过此人在宫外与小虾儿相会过一次。”

我低下头,暗暗叹息。舞阳君、小虾儿、奚桧三人,终于连了起来,虽无严丝合缝,却有令人遐想的疏隙。皇帝问道:“陆氏怎么说?”

郑新道:“陛下今晨遣人去刑部下旨,褫夺了她的爵位。臣锻炼一番,陆氏始终一言不发。”

舞阳君是皇后的长姐,她若承认了罪行,便会牵连皇后。想不到此人虽愚蠢,却也有几分硬气。皇帝道:“人证物证俱全,她说不说原也无甚要紧,便关她在刑部慢慢问吧。既然此案有进展,便恕了你擅闯禁中的罪责。”

郑新道:“多谢陛下。那李瑞……”

皇帝笑道:“那人官虽小,主意却大。若没有他,你也是白走一趟。连他一并恕了。”

郑新拉长了声音赞道:“陛下圣明。”

忽见李演从门外欢欢喜喜走了进来,跪下一迭声道:“陛下大喜。”

皇帝笑道:“何事?”

李演道:“陆将军追亡逐北,将盛京城中的燕皇余孽驱入渤明寨中,一举歼灭。如今八百里加急,传了首级回来,使者正在宫门外候旨献俘。”

皇帝霍地站起身来,大喜道:“宣他入殿。传旨,明日朱雀门献俘!”说罢大步走了下来。

我和郑新一齐拜贺。皇帝正要走出书房,忽又回头向郑新道:“陆愚卿是朕的福将,他长姐的错,朕不忍再听,爱卿按律处置便好。”

郑新一怔,低头道:“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