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十七章 小道恐泥(第4/4页)
我轻抚着玉枢乌黑柔顺的发丝,忽然便想不起该怎样挽起她的长发,遂伏在她的肩头笑道:“多年没有动手,都忘记了。还是让绿萼来吧。一会儿要去面圣,毛毛躁躁的仔细陛下怪罪。”
玉枢的口气忽然变得沉醉而娇懦:“他才不会怪罪这些呢。”但见镜中两张酷似的面孔,一明一暗,一柔一淡,一花一月,一水一风。玉枢一抬眼,顿时怔住。她忽而一笑,满目柔光,“一转眼,咱们都二十岁了。这两年,我常常觉得像做梦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做皇妃,还生下了皇子和公主。”
我低头梳理着她的发梢:“是。你从前只是想做乐坊的教习。”
玉枢笑道:“我那时还指望你能带携我入乐坊呢。我想,我若苦练一番,到了三十岁,应该可以做乐坊的教习了。”
长发在我手中如时光逝去,发端飘过金砖,丝丝影如媚眼,风情无限,“如今这样,不是比做一个教习好一百倍么?”
玉枢摇头道:“也好,也不好。”
我笑道:“这话怎么说?”
玉枢道:“我十二岁才开始拜师学艺,至今不过八年。乐坊里许多舞姬都比我跳得好,她们只是碍于我是妃子,才不好说什么。我若要服众,还需苦练十年。”
我不以为然道:“尊卑有别,她们本就不该胡言乱语。”
玉枢道:“论技艺,哪里有地位高下之分?”
我嘿的一声冷笑道:“这世道,什么时候只讲技艺了呢?歌舞不过是小道,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62]望姐姐留心。”
玉枢抢过我手中的桃木梳:“这么多年,掉书包的脾性还没改。我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我笑道:“和我说话,总是会扫兴的,这么多年,姐姐还不知道么?”
玉枢白了我一眼:“罢罢罢,我说不过你。”说着撩过发丝一瞧,失声道,“你的桂花油涂得太多了,气味太重,陛下不喜欢。”
绿萼忙道:“启禀娘娘,用加了薄荷叶的香胰子水篦一篦,能篦下油来。且香胰子水淡,薄荷叶清凉,气味也好闻。”
玉枢皱眉道:“香胰子有,可是薄荷叶子一时半刻的,哪里去寻?”
绿萼笑道:“恰巧奴婢的香袋里就有好些。”说罢将腰间的碧色福字纹香袋解了下来,交与小莲儿。
玉枢道:“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薄荷?”
绿萼道:“咱们姑娘在城外住着的时候,就养了好些薄荷。姑娘看书看得晚,全靠这个提神。”
玉枢向我道:“那书是能看得完的么?小道可以致远,那大道恐怕穷一辈子也不能尽知,哪里有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笑道:“你现在很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玉枢又白了我一眼:“别不知好歹,我是心疼你。”说着语气转柔,“这些年,我本该罢辍歌舞,安心守墓。谁知阴错阳差,却在宫里享福,究竟还是你尽了孝。”
阴错阳差?是处心积虑才对。却与玉枢无关。“姐姐虽不守墓,也算尽孝了。若没有姐姐,母亲哪里能得封诰?弟弟也不能拜官袭爵。父亲在天有灵,也当欣慰。”
啪的一声,玉枢手中的桃木梳滑落在案上。她恍然道:“欣慰?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