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红不是无情物(第4/9页)
李世民眉峰顿时紧致,手中白玉狼毫紧紧握住:“兕子?”
徐惠点头,白玉狼毫倏然掉落,天子龙眸犹似狂风席卷,只留满眼阴霾:“没有!”
徐惠心下一凉,再望帝王,那脸色便犹如寒潭中隐匿千年的至寒玄铁,冷冰而黑青。
转身走至徐惠身前,俯看的眼神,似被利刃剥去了温情,薄唇紧紧抿出微白痕迹,不语!
徐惠举首望着,凝视的眼神,只见天子冷冷逼视,仿佛天地瞬间黯色,春意被冬侵袭了柔暖、平波被石激起了波澜,那曾吟诗对棋、小心包伤的温柔眼神,刹那不见,穿透人心的凉、刺痛人心的冷,令徐惠不禁战栗!
彩映见状,忙恭道:“陛下,许是……”
李世民挥手阻住,嗓音如磐石沉而冷硬:“承儒……越狱了!”
徐惠大惊,身子几乎站立不稳,向后微微倒去,越狱!越狱!儒哥哥?
不可置信的眼神,紧紧凝视着帝王恐怖神情,李世民狠狠的目光,仿似要将整个皇宫吞没般,狂啸地奔向殿口:“来人!快,传下令去,速速寻回晋阳公主,若遇劫持者……”
声音一顿,力度更如金玉掷地:“杀无赦!”
徐惠心头一震,望向帝王巍峨背影,那如山峦的坚挺背影,似被乌云笼盖了峰顶,如此虚无!
儒哥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若你真真伤了公主分毫,我……亦不会原谅你!
泪水不期滑落唇角,微微苦涩!
一时之间,全宫震动,兵卫齐齐出动,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承乾听闻,亦很忧心,黄昏,天际云曦轻杳,旖旎夕阳被染成淡淡明透的绯红色。
承乾立在窗边望去,目穷之处,尽是雾霭空濛。
慕云轻轻走上两步,轻道:“殿下,勿要太过忧心了,陛下已下令封锁全城,遍宫搜寻,定会将公主平安寻回的。”
承乾转身望来,叹息道:“兕子只是一个小孩子,怎会这般凭空就失踪了,况且至今未有谁来报一点讯息。”
承乾修逸俊眉紧紧凝蹙,慕云水眸似沁染了一抹淡霞,微微酸涩:“殿下,妄自忧心亦是无用。”
轻轻走上两步,凝望承乾的眼,如有云霞:“殿下且好生吃些东西,慕云为殿下弹奏一曲,以解殿下心烦。”
承乾点头,随着慕云走至桌案边,仰靠在红木藤椅上,只见慕云执了瑶琴,琴弦映了淡淡薄光,如散落稀疏星子,跃跃生辉。
慕云纤指凝白,明眸若秋水一色,脉脉曳流,一曲琴音入碧空,高山流水,流音若如,丝缕婉转在云端。
承乾抿一口甘醇琥珀清,真令心境安宁下许多。
慕云星眸流转,宛然唱和:“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蠨蛸在户。町疃鹿场,熠耀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1)”
悠悠唱音,似长天流云、娓娓和调,如水华泻地,承乾双眼微眯,慕云真真仿似天间飘来,是上天予他的恩赐!
“陛下驾到!”
正是一片清浓,殿口突地传来尖细声音,承乾蓦地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慕云亦急忙起身,却不急收起琴台!
只见,余晖倾落,自殿口走来一行人等,李世民紫衣敞袖,飘展黄昏靡靡黯色,身边还跟着一人,体硕腰圆,眉眼却是高傲,正是李泰无疑!
承乾眼眉一凝,不妙之感,沉沉压向心头!
忙上前恭敬行礼道:“父皇。”
瞥一眼一边静静立着的李泰,淡漠一句:“四弟。”
李泰只微笑点头,只见李世民缓步走向琴台,瑶琴犹有星点微光冷然滑动,李世民转眸望向慕云,精绝眼神似箭,又似冷透的薄冰。沉声道:“看来,父皇的话,你是丝毫未能听进耳里了?”
承乾身子一战,慕云更将头沉沉地低下,那日御花园中,李世民令他少声乐骑射,多颂诗习书,故,东宫已许久未闻丝竹之音、管乐笙箫了,唯是今日,慕云见他心烦,才弹奏一曲,不料竟正巧被李世民撞见!
正巧?承乾挑眉望向李泰,李泰眉目傲然依旧,哼!真是巧合吗?
承乾心下不禁生疑,却是不语。
李泰走上两步,语声中不无忧责:“大哥,如今兕子不见踪迹,父皇正是心急如焚,大哥怎还有如此泰然心思?”
承乾瞥他一眼,便不再看他,只对李世民道:“父皇,兕子可有了消息吗?”
李世民冷哼一记:“你还关心兕子吗?”
不待承乾言语,李泰便接着道:“大哥,兕子与雉奴常来找你,本想着会在你这里,我这才特与父皇前来看看。”
承乾瞪他一眼,道:“四弟真是有心了,父皇下令封锁全城,更加全宫戒备,寻找兕子,若妹妹在我东宫中,难道我还会匿藏了不成?”
李泰怔了一怔,依旧持着微笑面容:“这不也是急得?”
李世民却无心听他们兄弟争论,眼神始终落在慕云身上,冷到极致,想这并不美艳的女子,为何,自己看见她第一眼时,便会有莫名不安和惊怵的感觉?故而向来无甚好感,可偏偏承乾却是喜欢,且越发迷恋了。承乾也该是纳妃的年纪了,而想他迟迟不予理会,亦是因着这个女子!
转身低手,挑拨琴弦铮铮作响,李世民龙目有如火燎,低沉道:“也该是为你选妃了!”
承乾一惊,眼神不禁落向慕云,慕云却依旧低垂着眼,神色无动。
“父皇!”承乾正欲言语,李世民便挥袖一甩:“不必多说!”
再望一眼李泰,李泰眉色一挑,淡淡微笑神情刺得人眼眸紧涩!
漫天席卷的凉尘,簌簌扬起,黄昏霞霭落尽,只余一角薄凉的微红天空,若隐若现。
承乾缓步走至慕云身边,慕云举首,一滴清莹泪珠,骤然滴落脸颊……
承乾心中一痛,颤声道:“慕云……”
慕云却轻轻掩住他的唇,贝齿咬得娇唇泛白:“殿下什么都别说,慕云都懂。如今,只是公主最为重要,想今天陛下突地前来,不是没有缘由,殿下日后,还要步步小心啊。”
承乾握紧慕云的手,望她凄美如濛濛星动的眼神,一时无语,只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吻她的秀发,沁人的熟悉香气,是心底最深的安宁!
慕云,只有你才是我心里的人,只有你……
(1):出自《诗经•东山》:译文:自我远征东山东,回家愿望久成空。如今我从东山回,满天小雨雾蒙蒙。栝楼藤上结了瓜,藤蔓爬到屋檐下。屋内潮湿生地虱,蜘蛛结网当门挂。鹿迹斑斑场上留,磷火闪闪夜间流。家园荒凉不可怕,越是如此越想家。
又是夜晚的沉寂,天幕如深黑色重布遮覆天空,李世民坐在兕子床边,女儿最常睡着的小枕头依旧如故,可是兕子,朕的女儿,你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