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第10/16页)

“我都知道,你不用说,只希望你一两年之内,就能和我团聚,否则,只怕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浣青泪眼迷蒙,冲口而出的说。

“怎么说这样的话呢!”狄世谦变了色,沉着脸说:“你这样说,叫我怎么走?”

“哦,原谅我!”浣青扑进了他的怀中,把泪水全染在他的襟上。“我只是心乱如麻,我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怎么活得下去!”

“你要活下去!还要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狄世谦捧着她的脸,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有力的说:“你要明白,博取功名,赴京应考,都是为了你!以一两年的相思,换百年的团聚,我们都得忍耐着,忍耐到相聚的那一天!浣青,你要为我好好的活着!”

“你永不会负我吗?”浣青呜咽着问。

“要我再发誓吗?”

“哦,不,不,我相信你。”

“你呢?会为我好好的活着吗?会为我好好的保重吗?我还有一层的不放心,当我走了之后,你养母说不定又会来噜苏你……”

“你把我想成怎样的人了呢?”浣青说:“好不容易跳出了那个火坑,我难道还会回去吗?何况,我现在已是你的人了,我说过,生为你的人,死为你的鬼!我如做了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就天打雷劈!”

“瞧!你也发起誓来了!”狄世谦勉强的笑着说,眼里也溢满了泪,却一直拿着罗巾,代她拭泪。“浣青,浣青,你姓杨名浣青,但愿像春日垂杨,永远青青!我以杨柳和你订约,我想当后年杨柳青时,必当团聚!”

“真的吗?”

“真的!”

“如后年无法团聚呵,我就会像冬日的杨柳般枯萎!”

“你又来了!为什么不说点吉利话呢!”

“哦,算我没说过!”

就这样,离别时的言语总是伤心的,千言万语,诉尽深更。窗外,正是秋雨潇潇,窗内,一灯如豆,此时此情,谁能遣此!前人有词云:

“一声声,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灯,

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

空阶滴到明。”

恐怕就是这一瞬间的写照吧!

于是,就在深秋的一个早晨,狄世谦带着靖儿,和五六个得力的家人,出发进京去了。

剩给浣青的,是一连串等待的日子,期待的日子,和寂寞的日子。

第二年的杨柳青了。消息传来,狄世谦竟不幸落第。于是“后年杨柳青时,必当再聚”的誓言,竟成空句!杨柳青了再黄,黄了再青,年复一年,狄世谦一去,就此杳无音讯。

第一年,浣青在信心的维持下,在热烈的期盼下,日子虽然难挨,却还支持在一份对未来的憧憬上。她闭门不出,终日吟诗填词以自娱,等待着下一年的来临。虽然,她知道,狄世谦一次不中,必当等到三年后再考,那么,起码起码,她还要再等三年,但是,她说过的,三年算什么?三十年她也愿意等!她等着,等着,等着!

第二年,日子越来越漫长,生活越来越清苦。她开始希望狄世谦能派人送回片纸只字来,只要几个字,让她知道他还念着她,没有沉溺在京城的繁华里。但是,没有,她什么都没等到。年底,她按捺不住,派珮儿去狄府中打听,并去拜见狄老夫人。可是,珮儿失败了,她数度前去,却数度被门子家丁们拒于门外,侯门深深深似海,她根本见不到老夫人。只从下人们嘴中,得回一项事实,狄世谦确实曾派遣家人带信回家过,却没有提起过浣青。

“他已经把我忘了,珮儿。”浣青流着泪说:“派人回来,都不给我片纸只字,他竟薄情如此!京城里多的是红粉佳人,他早就忘了我这躲在西湖湖畔陋屋中的杨浣青了!”

“小姐,狄少爷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不便于要家人送信给你而已!你等着吧,他一定会派一个心腹来的!”

是的,等吧!继续那无尽期的等待吧!

当然,那住在小巷里的杨浣青和珮儿是再也不会料到狄世谦已数度令人带信给她们,而这些信都被狄世谦的妻子所隐藏了。当初跟狄世谦赴京的家人,原都受过少奶奶的密嘱和贿赂,这些信件是一个字也不会落到浣青手中的。而且,门人家丁们,也早受过少奶奶之命,珮儿又怎会见到老夫人呢?毕竟,少奶奶是名正言顺的狄府夫人,而浣青只是和少爷有一段情的青楼女子,下人们谁会同情与帮助一个青楼女子呢?

于是,这等待变成了一个渺无尽期与渺无希望的等待了!

第三年,生活变得非常拮据起来,狄世谦临走所留下的钱已经用完,浣青的钗环首饰早已于当初赎身时卖尽,如今,只得典当皮毛衣裘和绫罗锦缎,等到这一批衣物也当尽卖光之后,浣青已几乎三餐难继。珮儿再度去狄府求助,又再度被赶了出来,含着泪,连她也失去了信心:

“小姐,我怕狄少爷是真的不打算管我们了呢!”

听珮儿这样说,浣青反而帮狄世谦说起话来:“不,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世谦远在京城,路远迢迢,或者他曾要人带信带钱给我,而在路上遗失了呢!”

她并不知道,狄世谦曾有信函给父母,再三恳求照顾浣青的生活,但老人家固执成见,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老夫人不识字,连这回事都不知道,即使知道,她也不会把儿子在外面弄的什么勾栏女子放在心上,男人嘛,总喜欢沾花惹草的,过几天就忘了。至于少奶奶,更从中百般破坏,于是,浣青就完全孤立无援了。

在这种孤立无援而又生活困苦的情形下,浣青的养母却及时露了面。养母自从拿了一千两银子后,又买了个名叫梦珠的姑娘,谁知道这姑娘一直红不起来,因此,蝶梦楼已车马冷落。养母知道狄世谦进京后,就想转浣青的念头,但深知浣青的固执,所以,直等到浣青已穷途末路,她才来到浣青家中,鼓其三寸不烂之舌,说:

“浣青哪,想那狄少爷一去不回,只怕早就把你忘了,男人心性,你还不了解吗?痴情女子负心汉,这是从古如此的。如果他真还记得你,会这样置你生活于不顾吗?我看哪,你还是回到蝶梦楼来吧,你今年才二十一,好日子还多着呢!你当初既然赎了身,回来之后,一切都算你自己作主,将来要跟谁要嫁谁都可以,我只是侍候你,你给我点零用钱就好!”

浣青冷笑了,望着窗外,她坚定的说:“您绝了这个念头吧!我就是饿死,也不再回蝶梦楼,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仍然要在这儿等狄世谦!”

养母摊摊手,无可奈何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