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朵玫瑰(第8/10页)

“这样不是很好吗?静尘?我现在才知道,即使有九分姿色,也需要三分打扮。如果你觉得我改变了,我想这是一个好的改变,使我在你和你家人面前,不再自惭形秽。我带给你的,也不再是耻辱和轻视。是的,静尘,我变了,我努力地自求改变,为了好适应你,好报答你对我的一往情深!”

哦,晓寒,我无言以答!我注意到你用字的文雅,注意到你修辞的不俗。事实上,这是你逐渐改变的,只是,在那晚以前,我并没有注意到。我盯着你,紧紧地盯着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了?”我惊吓了你,你看来十分不安。“静尘,你不喜欢我这样打扮吗?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改回头,还我旧时衣,着我旧时裳!”

你很巧妙地改变了我才教过你的两句诗,使我不由自主地为你心折。哦,晓寒,你的聪明,你的智慧,你的美丽,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不,晓寒,”我终于开了口。“如果你喜欢这样妆扮,就这样吧!只是,你使我觉得这房子太简陋了,也太小了。”

“哦,静尘,”你热烈地说,“我们可以把这房子和地卖掉,搬到台北去住。”

我望着你,如果我对你有痛心的感觉,只在那一瞬间。我没有流露出我的感觉,只淡淡地说:

“你不要那玫瑰园了?”

你忽然笑了,声音清脆如夜莺出谷。

“哦,静尘,”你边笑边说,“我总不会一辈子卖玫瑰花的!”我想起了一个名叫“窈窕淑女”的电影,一位教授如何把一个卖花女改变成公主。现在,我面前的你,就已不再是个卖花女,而是个公主了。我奇怪我心头并无喜悦之情,相反地,却有一层厚而重的阴影。我知道,晓寒,那时我已知道,我即将失去你了。

当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你的改变就更加显着了,你开始闹着要搬往台北,当我严辞拒绝以后,你就常常不在家了。你不再关心你的玫瑰,你忍心地让它们憔悴枯萎,以至于失去了你的主顾。你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把你当初辛辛苦苦积蓄下来要买地的金钱,全用在脂粉和服装上面。你开始抱怨生活太苦,抱怨钱不够用,抱怨我没有生财之道。然后,一天,你兴冲冲地从外跑来,对我喊着说:

“静尘,静尘,你猜怎么,姐姐决定要让我在爸爸面前亮相了!”

“亮相!”我蹙紧眉头,觉得你用了两个很奇怪的字。

“你看,姐姐有一番很戏剧化的布置。她说,爸爸当初只见过我一面,我又是一副土土的样子,他一定早不记得我的样子了。姐姐说,这个星期六,她要请爸爸去吃饭,让我盛妆着出去见爸爸,不说我是你太太,只说我是张小姐,要进你们公司去演电影的,看爸爸怎么表示。如果爸爸很欣赏我,我也不要说穿,只是常常去看爸爸,等爸爸真的很喜欢我了,我再揭穿谜底!”

“哼,”我冷笑了一声。“姐姐可以做编剧家了,这倒是个很好的喜剧材料!”

“这不是很好吗?”你依然兴高采烈。“静尘,我告诉你,我有把握会博得你父亲的喜欢!”

“假若一见面就被爸爸识破了呢!你们别把他想象成老糊涂。”我冷冷地说。

“如果识破了,我也有一套办法。”

“什么办法?”

“我只和他装小可怜样儿,说好话,为以前的事道歉,他再严厉,也会消气的。何况,姐姐说,他现在已经不生我们的气了。”

“别失掉你的傲气吧!”我没好气地说。

“在长辈面前,还谈什么傲气呢!”你振振有辞,“干吗这样板着脸?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如果你和爸爸讲和了,我们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以搬到台北去,也可以不再住在这个破房子了!”

我放下了笔,坐正身子,那天,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你。我想我的眼神相当严厉,你瑟缩了,畏怯了。低下头去,你喃喃地说:

“人总是要往上走的么,安于现状等于是自甘退步!”

我深深地望着你。

“我要进步的,晓寒,”我深沉地说,“但是要靠我自己的力量,不靠我父亲!”

“但是,你还不是靠了我的父亲?连我们住的这栋小屋,还是我父亲的,你又谈什么傲气呢!”

哦,晓寒,你攻人了我最弱的一环。我闭上了眼睛,感到心里有种难言的痛楚,在逐渐地扩大中。我的脸色使你吃惊了,你猛然抓住了我的手,喊着说:

“原谅我,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刺伤你的!”

我睁开眼睛,揽住了你。我说:

“听我说,晓寒,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了解。我可以接受你父亲的帮助,因为他是我的知己,他信任我,他看重我,他了解我,这种帮助,是有着尊重的情绪在内的。而我的父亲,他给我的感觉是,我在他面前是个乞儿!”

你瞅着我。

“我就是要帮助你父亲来了解你呀!”

“你真的是吗?”我忧愁地看着你那姣好的脸庞。“你不是的,晓寒,你自己都不了解我。现在,你做这件事只是为了你的虚荣而已。”

我要证实我不是你家人认为的那样糟糕呀!“你无力地说,又垂下了睫毛。

“这又何尝不是虚荣!”我说,望着你。你白晳的前额,你长长的睫毛,你美好的鼻子,和你那小的嘴……一阵强烈的心痛对我猛地袭来,我一把抱紧了你,不能遏止自己突发的颤栗。我喊着说:“晓寒,晓寒,回头吧,回复那个原来的你吧!让我们再过旧日的生活,无忧、无虑、甜蜜、安宁……让我们回复以往吧!求你,晓寒,不要再去姐姐那儿,不要去参与那个计谋,醒醒吧,晓寒!不要从我身边走开!”

你哭了,你挣扎着说:

“我并没有要从你身边走开!我只是要帮助你,只是要帮助你!”

“但是,你会离开我了。”

“我不会,我决不会!”

我不再说话,因为我知道已无法挽回。哦,晓寒,我那鬓边簪着玫瑰花,终日笑容可掬的小妻子何处去了?

于是,你仍然去参加了那次宴会。

出乎我的预料,你和父亲的那次见面竟意外地成功。据说,你那天表现得雍容华贵,文雅有礼,而又谈笑风生。父亲做梦也没有把你和当日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媳妇联想在一起。你美丽,你活泼,你征服了全座的人,你也征服了我父亲!

那晚,你兴奋地回来,笑倒在我的怀里。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你父亲直说我眼熟,问我是不是参加过你们公司的演员考试!你猜他要我做什么?他叫我明天去公司试镜呢!”

我默然不语,只精神恍惚地闻着你身上的香味;不是玫瑰花香,而是脂粉与酒香的混合。我知道,你明天一定会去。望着你那发光的眼睛,那神采飞扬的面庞,哦,晓寒,我也知道了;那试镜一定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