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小眉(第11/36页)

“那种地方你也不该常去,如同你说的,真正的歌不在那儿。”

“你却在那儿唱啊!”云楼叹息地说。

“人生有的是无可奈何!是不?”小眉怅惘地笑笑,“我也曾经一度幻想自己会成为一个声乐家,我练过好几年的唱,每晚闭上眼睛,梦想自己的歌声会到达世界的每个角落里。现在,我站在台上唱了。”她放下杯子,叹口长气。“现实总是残忍的!是不?好了,孟先生,我也该走了。晚上还要唱三场呢!”

云楼看着她。

“在你离去以前,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他说,“因为你不愿我打扰你,所以,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去找你,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关于涵妮,”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那是一个我用全生命来热爱着的女孩,我可以牺牲一切来换得她的一下微笑,一个眼光,或一句轻言细语。可是,她死了。你呢?你有一张和她相像到极点的脸孔,虽然我们素昧平生,我却不能不觉得,你像我的一个深知的朋友……”他顿住了,觉得很难措辞。

“怎样呢?”她动容地问。

“我说了,你不要觉得我交浅言深,”他诚挚地望着她,“当你唱的时候,用你的心灵去唱吧!不要怕没有人欣赏,不要屈服于那个环境,还有……不要低估了你自己!你的歌像你的人,真挚而高贵。”

小眉的睫毛垂了下去,她必须遮掩住自己那突然潮湿了的眼珠,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扬起睫毛来,她的眼睛是晶莹的,是清亮的,是水盈盈的。

“谢谢你。”她喉咙喑哑地说,匆匆地站起来,她一定要赶快离去,因为她的心已被一种酸楚的激情所涨满了,“我走了,别送我。”

他真的没有送她,坐在那儿,他目送她匆忙地离去,他的眼睛是朦胧的,里面凝聚着一团雾气。

第二十二章

“这种生活是让人厌倦的!”唐小眉低低地、诅咒地说,把眉笔掷在梳妆台上,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刚刚换上登台的服装,一件自己设计的,紫罗兰色的软缎夜礼服,腰上缀着一圏闪亮的小银片,从镜子里看来,她是纤秾合度的,那些银片强调了她那纤细的腰肢,使她看起来有些儿弱不胜衣。她抚摩了一下自己的面颊,献唱的几个月来,她实在是瘦了不少。“这根本不是人过的生活,”她继续嘀咕着,用小刷子刷匀脸上的脂粉,“我唱,生活里却没有诗也没有歌。”她不知不觉地引用了云楼的话,虽然,她自从在雅憩和他分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但,这男孩给她的一些印象,却是她不容易忘怀的。

“你在叽哩咕噜些什么?”刚下场的一个名叫安琪的歌女问,“还不赶快准备上场。马上就轮到你了。”

“好没意思!”小眉说。

“你知道他们要些什么,”安琪说,她出来唱歌已经好几年了,和小眉比起来,她是老大姐,“你多扭几下,他们就高兴了,看看吧,场内的听众,百分之八十都是男性,他们要的不是歌,是人!”

“更没意思了。”

“你要学得圆一点,”安琪一面卸着装,一面说,“像昨晚邢经理请你去消夜,你就该接受,他在商业界是很有点势力的,你这样一天到晚得罪人,怎么可能唱红呢?别总是天真得把这儿当学校里的歌唱比赛,以为仅仅凭唱得好,就可以博得掌声。那些人花钱是来买享受的,不是来欣赏艺术的!”

“可悲!”小眉低声说。

“这是生活呀!谁叫我们走上这条路呢!不过,你又怎么知道别一行就比我们这行好呢?反正,干哪行都得应酬,都得圆滑!虽然也有不少根本不肯应酬而唱红了的歌女,但她们的本钱一定比我们好,我们都不是绝世美人呀,是不?”

小眉淡淡地笑了。

负责节目安排的小李敲了敲门,在外面叫着说:

“小眉,该你了!”

“来了!”小眉提起了衣角,走出化妆室。到了前台的帘幔后面,报幕的刘小姐正掀起了帘幔的一角,对外面张望着,台上,一个新来的歌女正唱到了尾声。看到小眉过来,刘小姐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服,低声说:

“你注意到了没有?最近有个很奇怪的男孩子,每到你唱的时候就来了,你一唱完他就走了!现在,他又来了。花一张票价听你一个人唱,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吗?”小眉的心脏猛跳了两下,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呼吸忽然急促了,“在哪儿?”

“你看!第三排最旁边那个位子。”

小眉从帘幔后面窥探过去,由于灯光集中打到台上,台下的观众是很难看清楚的,尤其他又坐在靠边的位置。她无法辨清那人的面貌,但是,一种直觉,一种第六感,使她猜到了那是谁。

“我看不清楚。”她含糊地说,“不会只听我一个人唱,恐怕你弄错了。”

“才不会呢!我本来也没注意到他,只因为他总是中途进场,又中途出场,怪特别的,所以我就留心了。你不信,唱完你别走,在这帘幔后面看着他,他一定是在你唱完后就走。”

“他天天都来吗?”小眉迟疑地问。

“并不是天天,不过,最近是经常来的,你不认得他吗?”

“不——不知道。”小眉说,“我看不清,我想,没这么荒谬的事!”

“我见多了,”刘小姐微笑着说,“怎么样荒谬的事都有!”顿了顿,她说:“好了,该你了。”

台上的那位歌星退了下来,于是,小眉出场了。

灯光对她集中地射了过来,那么强烈,刺得她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她知道台下的人却能看清楚自己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她不能随便,她不能疏忽,每夜,她站在这儿,接受着考验。在一段例行的自我介绍之后,她开始唱了,她唱了一支《回想曲》。

一曲既终,掌声并不热烈。掌声,这曾经是她努力想争取的东西。世界上最悦耳的音乐是歌吗?是钢琴吗?是小提琴?小喇叭?鼓?或任何一种乐器吗?不!都不是!世界上最悦耳的音乐是掌声,人人爱听的,人人需要的,它能把人送入云端,制造出最大的愉悦和满足。但是,几个月的献唱生涯,使她知道了,在这儿博取掌声是困难的,永远重复唱那几支歌也是令人厌倦的,可是,听众喜欢听他们熟悉的歌。于是,她唱,每晚唱,唱了又唱,她疲倦了,她不再希冀在这儿获得掌声了。每次唱完之后,她对自己说: